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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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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武林“老大房”典当是日日开门的。

  即使冬雪封门、大雨倾盆之日也不例外。

  典当是为了与人方便,让人当物兑银以济急的。谁知道哪一个人什么时候需要上典当当物呢?

  又有谁知道哪一个人什么时候赎当呢?

  武林“老大房”典当即使在典当铺的柜头护卫与当铺主人五大高手俱外出赴斗的今日,也照开不误。

  照开不误的意思就是一如既往,各司其职,各人做该做的事。

  典当在江湖的唇典中,又叫“高柜头”。

  因为每个典当都有一副高高的柜头。

  柜头后坐的,一般都是满脸皱纹与精明的老人。

  这种老人常蓄着长长的指甲,捧着白铜水烟筒呼噜呼噜地吸上半天而不需换一口气,他只要眼一瞥,便能准确说出你的钻戒有几粒钻以及金子的成色和产地。

  这种老人通常被称为掌柜朝奉。

  这种朝奉通常都来自徽州。

  武林“老大房”典当的朝奉就是这样一个老人,这样一个干了几十年当铺朝奉的徽州客。

  他姓赵名象简,人们都尊他为老夫子。

  赵老夫子看货,几十年从未看走过眼。

  武林“老大房”典当的高柜头里,通常就是由小厮孙金银接货、递货,赵老夫子审货、报价,账房先生李先生付银的。

  柜头外则常年有一个拿大扫帚扫院子的老头钱老头伺候着,随时以扫帚扫去送当的客人发开货物包皮所丢下的破棉絮、破衣、废纸、烂绳之类残杂垃圾。

  ——钱老头是个聋子、哑巴。

  “报老夫子,典当后院后街上,有七八个江湖人逗留不久,似有所图谋。”

  赵老夫子眼皮也不抬地仰躺在竹榻上:“随他们去。据老夫所知,还没人敢动过本典当一根汗毛。”

  过一会儿,又有人来报:

  “老夫子,后街上又驰来两队骑士,约十三四人,一式头戴竹笠,身披黑披风,看样子身手不俗,都是硬手。”

  赵老夫子淡淡地问:

  “他们有没跳进围墙来?”

  “这倒没有。”

  赵老夫子不再说什么,闭上眼养神。

  他刚闭上眼养神,一人急闪而进跪禀:

  “赵老,有十七八个身穿白衣,头扎白带子的东瀛武士与前面两拨人马合在一起,分成五组人马,每组八人,从五个方向跳进了典当后院,分头向水、木、金、火、土五宫扑去。”

  赵老夫子问:“五官闻警了没有?”

  “已报知了!每道宫门都已下了三重防守门关。”

  “他们有没朝这里扑来?”

  “没有。四大戍房的武师武士俱已出动,正拦住他们在厮杀,但看情景,似乎拦不住他们。”

  “他们在厮杀,告诉我做甚?”赵老夫子生气了,“东家出去,只是吩咐我做好柜头上的生意。至于护宝防盗,是四大护卫和那个新聘的使刀小子的事。与老夫何干?”

  赵老夫子说到这儿,忽顿了一顿。

  随后说——

  “四匹名马,一辆香车。明月珰,东珠,翡翠班指……白璧黄金……嘿,一宗大生意上门来了。”

  老大房典当后院。

  金宫。

  金宫其实不是金做的,就像大红人也未必是穿红衣或脸色一定紫红如重枣。

  在“老大房”典当里,金宫指的是一道设有三道铜门铁栅的铜屋铁房。

  金宫和水、木、火、土四宫一样有五位护守武士。

  护守武士由外叫到里,依次是金五、金四、金三、金二、金一。

  这就像水宫护卫武士从外到里叫水五、水四、水三、水二、水一,而木宫与火、土两宫的护卫武士从外到里叫木五、火五、土五和木一、火一、土一。这一切称呼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这些武士都是江湖上素有清誉的名门正派弟子与传人,是被武林“老大房”典当严加甄别后招聘的。

  所以,在这些护卫武士中,如果发现水三是峨嵋派好手,而木四是武当弟子,或见到土一的武功使的是淮南鹰爪王的嫡传秘技,请不要惊奇。

  金富最外面的两位护守武士是金四、金五。

  金四、金五看着四大戍房的兄弟们在与进袭的敌人交手。

  四大戍房的兄弟们与敌人厮杀得甚为艰辛。

  金五一见,便欲冲出助战。

  金四手一拦:“不能!”

  金五不解:“为什么?”

  金四说:“职责。”

  金四见金五犹自未领会过来,沉声道:

  “四大戍房负责抵御外敌,他们自会想法对付来敌的。你我职责是护卫金宫内典当的珍宝,便不可因有外乱而擅离护卫之地!这是这里定下的铁规,各有所务,不得逾越。”

  金五:“便来敌杀尽了四大戍房的人,也不能出去相救?”

  金四冷笑:“来敌攻人典当所为者何?你若出去救人,说不定正中敌人下怀,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不要说他们在厮杀,便他们杀人放之干你亲妹子,你也不能擅离职守,——只有这样你才是一个恪尽职责的好卫士。”

  “你若出手救了戍房的人,即使你赶走或擒下了敌人,保全了典当,你也会被解聘的。”

  “因为你犯了铁规!”

  金五还想要分辨,金四脸色忽一凛,一拍金五肩膀沉声道:

  “别说了,四大戍房的人已撤入戍房,以机关消息对付来敌了,我们也退入宫内,打开机关消息。”

  “天罗地网、铁树开花、神封鬼杀、血箭毒火。典当既动用了消息机关,那就把来敌看成大对头,要诛尽杀绝了!”

  “请夫子出来看当。”

  一个死眉死眼、锦衣白脸人出现在高柜头外。

  “老夫子看当,向来是不出柜台的。”小厮孙金银道。

  来人淡淡地一笑:“看来这回得破一回例了。”

  “为什么?”脸黄肌瘦的小厮孙金银扬了扬稀黄的眉毛问。

  “因为我当的不是物,而是人”来人见孙金银一副鄙夷之态,随即笑着补充:“这人当然不是在下。而是敝东家的一位千金小姐。”

  他略顿了一顿,再补充道:“一位美如天仙、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

  当人。

  当一个千金小姐,且“美如天仙的千金小姐。”

  这宗“当”,如何接?

  听来人这么一说,赵老夫子手捧着白铜水烟筒,举着手中的纸媒子,一下子陷人茫茫思绪里,若跌人一个巨大的空里,迷失了、空了!——迷失了、空了一切!

  ——因为他做了这么长的朝奉,接的无数宗“当”里,什么“当”都接过,唯独这一种“当”还没接过,还是个空白!

  赵老夫子呆住了。

  账房李先生停下了拨弄算盘。

  饶是伶牙俐齿的小厮孙金银,也一时讪讪的找不出话来说。

  只有柜头外,在一旁靠着墙根、怀抱大扫帚的聋哑老人钱老头在望着这一切傻笑。

  他这笑是习惯养成的。

  因为典当主人曾大老板曾九侯曾说过,如果钱老头不笑,即使人再勤快也撵他回乡下去。

  ——因为钱老头那一张棺材板脸如不笑便显得死沉沉的特阴。

  这种阴让人有如进地狱的感觉。

  最后还是赵老夫子开了腔。

  他问来人:“你这宗‘当’,打算怎么‘当’?”

  ——他不能不接“当”。

  谁叫这个典当的主人一高兴头脑发昏,胡乱涂下“唯我武林,无物不当”这八个字呢?

  做职员部属的,便明知老板\上司是放屁,也要尽力去证明这个臭屁也是放得他娘的正确无比的。

  如此,才是一个好职员、好部属。

  否则,你恐怕随时要被请吃“炒鱿鱼”了!

  听赵老夫子开了腔,那死眉死眼的白脸人笑了。

  他开始说他的“当”法。

  坂田一郎与五个头扎白带子的白衣东瀛武士冲出了“老大房”典当后院。

  当他们六人如六头饥鹰怒飞,冲出典当后院那不知什么时候高出三尺刀篱笆的围墙时,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再世为人之感。

  来时四十人。

  归时只三双。

  还有三十四个人俱丧生在四大戍房武师们的兵器与典当内各种各样的机关、消息、陷队暗器、毒火、刀网、血箭、药弩之下。

  ——那些神封鬼杀的机关、陷阱、消息、暗器,防不胜防!死了的三十四人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因此种杀伤而死的。

  六个人为了冲出典当,都尽了死力。

  他们每人都杀伤了至少五个戍房武师。

  使他们心寒的是,他们死了这么多人,竟没能如计划中部署的那样,能杀入水、木、金、火、土五宫中的任何一宫。

  对这五宫的护卫情形与护卫者武功高低、人手实力,竟一无所知!

  ——以这样的败绩回去,恐只有遭到柳生花男的严斥了!

  (他们尚不知柳生花男已死。)

  但不回去,又能奈何?

  对那些精心计算好角度、射程发出的暗器、箭弩,对那些忽然从天而降的刀网,从草地里陡然飞起的毒火,足底下忽裂开的陷阱、刀坑,他们除了送死外又有什么对付之策呢?

  “八嘎!”坂田一郎咬牙切齿地叫道。

  他身上白衣,溅了不少同伴与敌人的鲜血。

  鲜血甚至溅到他眉毛上、脸上。

  他手中的倭刀也已有些卷刃——

  “我们的,回去!”

  “你们回不去了!”

  坂田一郎和那五个东流武土面前,忽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九尺八寸,虎背熊腰、虬髯环眼的魁梧汉子。

  汉子左手拎着一口剑。

  一口装在剑鞘中的剑。

  剑鞘灰旧、古老、黯谈,若一个英雄迟暮的老人。

  汉子往那里一站,放目看了一眼。

  这汉子只看了一眼,坂田一郎顿觉得自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俱被一口无形的剑封住了出手。

  剑气纵横之广,竟至于上达九天,后达至百里之外,下至幽冥地狱,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他,坂田一郎,藤原竹剑门的第一高手和另五位身经百战的悍勇创土、刀客,在这汉子眼中,渺小如芥子,在这汉子放目看了一眼之间,给他的目中剑气绞成齑粉了。

  坂田一郎之所以被柳生花男倚为左右,就在于他能沉得住气,遇敌时能战胜武功高过他的敌手。

  但坂田一郎这次可沉不住气了。

  他的心境忽变得很狂躁,很乱。

  他觉得心里在发空!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斗志将完全被对方瓦解!

  于是他出手。

  他出手,以双手舞剑斫向那沉稳如山的汉子。

  他的剑攻出,像闪电,像匹练,像烈焰!

  也像毒蛇!

  ——从草丛中怒射而出的、急噬行客的毒蛇!

  他要杀掉这汉子!

  坂田一郎一动,另五个东流武士也齐动了!

  三支细长的铁剑、两把倭刀从五个方向齐向那汉子刺出!

  五口刀剑飞击而出,刀剑在空中飞舞,恰与坂田一郎的剑配合,挥写出一个险密峻寒、破雷飞电的大字——

  “杀”!

  “杀”字一出,顿时连天地俱为之颤了一颤,骤然失色。

  杀气凌厉之极!

  “我们来‘当’小姐,说白了,是拜托贵铺保护小姐几天。这些天来,城内连连发生盗案、采花案,弄得人心惶惶。敝东家觉得,只有把小姐寄居在贵铺,才觉安妥。”

  “至于身价多少,请老先生过目一下,按贵铺估价规矩办,该值多少银两,事后敝东家愿出十分之五的银两以为‘当银’利息。”

  赵老夫子赵象简沉吟了一下,问:

  “不知‘赎当’时有什么说法?”

  白脸人说:“‘赎当’时只要我家小姐还是个大活人,没伤没病就行。”

  白脸人又加了一句:“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先付一半‘当银’利息。”

  账房李先生不由插言问:“不知你家小姐身价是多少?得‘当’多少时候?”

  ——这话问的也是,如果是一个只值百把两银子的人,这“当”即使做下来,也不过三五十来两当银利息收益。若是吃住上一年半载或成了无人来赎的“死当”,那不就白白养了一个大活人?

  白脸人闻言岂不知别人问的心意,当即陪笑应道:

  “不瞒您先生说,若不是敝东家的千金有倾城倾国之貌,敝东家仰仗千金得享一个天大的富贵;若不是有万两以上的身价,我们也不敢烦贵铺这样的大典当。要说‘当’多长时间,也不过半个月光景吧!”

  ——若是值万两银两,“当”上半个月,能赚上一半银两以为“当银”利息。这生意是值得做的了!

  赵象简闻言,叹了一口气:

  “好,且把你家小姐叫出一看。”

  白脸人闻言,愣住了,上下打量着赵老夫子,仿佛赵老夫子脸上刻了一朵花,或鼻子上正有三只蚂蚁打架。

  白脸人这样看了片刻,见赵老夫子一本正经毫无异色,不由也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作了一揖:

  “再见。”

  白脸人说完,竟真的头也不回,转身向门外走去。

  白睑人的意思很明确——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白脸人刚走到门口,便发现门口赫然已站着赵老夫子赵象简。

  赵象简皮笑肉不笑地道:

  “客人怎么生意没谈完,就走了呢?”

  白脸人说:“因为这生意做不成了。”

  “请给个说法,怎样才能做得成?”

  “武林‘老大房’典当虽说是大典当,一宗典当生意半个月赚个五六千两银子,也是一年难得碰上一回的。”

  “岂止一年,我做了一辈子朝奉,也是头回。”

  “对开典当的人来说,每一个人进典当,不论他当多少,当什么,按理说,都应是当铺的衣食父母,不知赵先生以为此言然否?”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既然如此,”白脸人脸沉下去了:“我典价值上万的‘大当’,赵先生还爱理不理的,我家小姐如‘当’在这里,岂不要受尽委屈?我们花五六千两银子,难道还怕找不到一块安静之地让小姐平平安安、舒舒坦坦过上半个月?”

  “我家小姐,金枝玉叶,高贵无比,将来说不定还入选皇宫秀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怎能像常人当幅把破字画、旧古玩、废铁烂铜,叫声出来一看就随随便便抛头露面、让人评头品足呢?”

  赵象简七斜着眼,打量着白脸人,冷冷一笑:

  “好,算你说得在理。老朽倒要请教,该如何才能让老夫看‘当’呢?”

  白脸人说:

  “你只能掀开轿帘看一眼。凭这一眼估出个大致身价来,如合了价码,便立契约,开当票。不成的话,我们再找别家。”

  白脸人说完,从怀中抽出一张崭崭新新的银票一抖,淡淡道:

  “老先生可别看走眼!您如看准了,接下这宗‘当’,这张裕源银庄六千两的银票,便归贵铺的了!”

  “赵老先生,可别把你几十年建起来的看当估价一口准的清誉,断送在今日!”

  赵象简瞥了一眼白脸人手里的银票,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道:

  “好。我看!”

  六口刀剑如雷霆闪电,写出一个字——

  “杀!”

  六个人。

  六件兵器。

  从六个方向射向这汉子。

  然而在这六个人、六件兵器扑击而出,把那汉子的身影已遮严封实,六件兵器堪要触及汉子的背、腰、胸、胯、颈项时,那汉子猛地一抖,动了。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子忽然收缩、弓腰,弹出。

  他身材弹出时如矫捷、剽猛的豹子。

  他的身材灵巧、轻盈得像一朵云从树木中飘出、升起。

  然后他双手一展,右手已拔出了左手剑鞘中的剑。

  剑光倏地现出,挥出一道匹练。

  匹练一闪而没。

  剑已入鞘。

  他飘然落到地上,站定。

  他站的是他原来站的地方。

  六个人倒了下去。

  六个人向六个方向仰天缓缓地倒了下去就像六片花瓣在盛开。

  六个人的喉核俱被剑罡震碎。

  他站在中间,是花的柱蕊。

  他脸色肃然,并无胜利者的喜悦。

  他静立片刻,一顿足,人即飞起,向栖霞岭方向飞去。

  白脸人放下了轿帘。

  他说让看一眼就看一眼,绝无通融的余地。

  他放下轿帘后,便冷冷地看着赵象简。

  赵象简赵老夫子在低头沉思。

  赵老夫子低头沉思的神情像在看地上会不会冒出一朵花来。

  白脸人沉默着观察了赵象简已有一阵子了,这会儿开腔道:

  “请估价吧。”

  赵老夫子似是一惊,一惊从梦里回到现实中来。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花前月下的诗人一般梦幻地,

  呢喃:

  “她……真美……”

  白脸人的睛角撇出讥嘲之意。

  他皱了一下眉头,提高了声音:

  “请估价吧!”

  赵象简闻言,踌躇了一下,问:

  “是分项报价,还是报总价?”

  白脸人神情漠然:

  “悉听尊便!”

  赵象简说:“贵小姐,价为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

  此语一出,账房李先生、小厮孙金银俱惊疑地望向赵老夫子。

  只有白脸人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声:“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

  赵象简目光锐利如鹰,注视着白脸人:

  “对,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而且是金子!”

  一个小姐的身价价值十一万九千九百六十两金子,这身价也未免太离谱了!

  账房李先生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其实,这还只是小姐随身带的首饰、物品。至于如小姐这样的倾城倾国之貌,如有公子王孙聘娶,便花上黄金百万也是值得的。”

  赵象简赵老头子说至此,以宽容的口吻道:

  “老朽也不想过分要价,马马虎虎就作五十万两黄金之价吧!”

  他这样说时,心中已在揣摸白脸人将怎样来降低报价了。

  哪知白脸人连眼也不眨,笑着道:

  “难怪有人说到了典当,再值钱的东西也只有一半价了!五十万两黄金,不贵不贵!便宜极了!”

  他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码好递上:

  “这是五千一张的银票共一百张计银五十万两。”

  “不够的部分,有这辆四骏香车抵。我想赵掌柜的,应看得出这辆香车宝轿的价值的。”

  “不错,这四匹名马良骏,都是价值千金的蒙古火种龙驹名马。这辆香车宝轿,车身为黄金所铸,内嵌镶珍珠、玛瑙、象牙、翡翠、祖母绿、猫儿眼和白璧、彩玉、金刚石等九宝,也的确值上个八九万两黄金。就算是十万两黄金之值吧!但愿到时,你还能如数把所有‘当银’利息归还。”

  “那么我们就算成交了!”

  “成交!”

  四月十三。

  “天杀星”约斗武林老大房典当的护卫张重龙。

  典当四大柜头护卫并主公赴栖霞岭斗“天杀星”。

  今日,后院金、木、水、火、土五宫均遭强敌扑击。强敌被四大戍房与五宫击退,大部分被歼。敌仅六人逃去,复被无名高手杀于后院后街。

  四大戍房伤十一人,亡四人。

  今日,我典当接下奇当——美人当。折合黄金五十万两。

  书生“金一”在铁房中青玉案上疾书日志。

  日志末了写道——

  已到巳时,尚未见约斗天杀星诸人归,未知凶吉如何?

  金一想道:

  以铺主及四大护卫之力,复有法舟大师、韩威韩者和巴总捕头之助,当能对付得了“天杀星”吧?

  何况,还有小杨那柄无敌的快刀?
第六章 天杀星

  【一】

  “武林‘老大房’典当四大柜头护卫和老板曾九侯去赴栖霞岭金鼓洞‘天杀星’的约斗。”

  “‘天杀星’虽在杭州,但并未与‘老大房’典当结仇。‘天杀星’要对付的,似乎是刀帝谷出来的‘快刀庄’庄主敖断雁和灵隐寺的法舟和尚。”

  “是的,‘天杀星’并没约斗。约‘老大房’的,是东瀛武士,因为他们知道幽冥教在那一带有事。让‘老大房’的人与幽冥教的人来相互掣肘,最好由猜忌变成一场龙虎相争的恶斗。”

  “幽冥教这次重现江湖,便向金公公的金府开刀,勒令金府送上十万两黄金。若不是有非常霹雳手段,以金公公这出了名的铁公鸡,岂会乖乖拱手相让?但这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刀帝谷’第十二大弟子、‘快刀庄’庄主‘刀虎’敖断雁带了一批人到了金府与幽冥教约定送财宝地点,意欲吃下这批‘货’!”

  “这大概是敖断雁不知是幽冥教的缘故。以敖断雁的武功修为与‘快刀庄’的实力,似还不足与幽冥教抗衡。——除非他倚仗了‘刀帝谷’十一大弟子出山相助。”

  “刀帝谷主‘刀魔’方生死一心练刀,要待无敌天下之时才出谷与京城受皇帝御封的‘刀帝’令狐西笑一决雌雄。除此之外,他对武林黑白是非一概不问。至于他十三大弟子,真的得到他心法的,不过‘无影刀’薛泪、‘大劈山’轩辕昆仑两人而已。敖断雁与‘刀霸’欧阳雷是最没出息的两个。不过纵如此,只要谷中十一大弟子能出来一半,也足令幽冥教铩羽而归了!因为——”

  “因为谷中十一大弟子,毕竟都得过方生死指点。而以方生死的刀法,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对手?一个学刀之人,如能得到方生死指点,即使成不了一流高手,也一定能威镇一方的刀术名家。”

  “巧的是,法舟和尚本就是‘天杀星’中的魏铁鹰。法舟和尚听到‘天杀星’约斗老大房护卫,便去助一臂之力。而当年魏铁鹰与敖断雁有过血仇。由于法舟和尚,也就是当年的魏铁鹰与敖断雁互相认出,先动了手。以致‘老大房’的人和助‘老大房’典当的人误把‘快刀庄’的人马看成是‘天杀垦’组合中的人,从而开始了一场恶斗。斗到后来,幽冥教出手,意欲把‘快刀庄’与‘老大房’典当的人全置之死地。”

  “幽冥教以为‘老大房’典当的人与‘快刀庄’都是意欲夺他们从金府敲来财宝的人,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了。对凡犯了幽冥教所忌的人;幽冥教的作风向来是赶尽杀绝的。”

  “不过,幽冥教这一次也犯了大错。”

  “你是说那神出鬼没的‘青龙会’?”

  “是的。据说,杭州是‘青龙会’的势力区域。另据说,杭州‘青龙会’的主持人是正月堂主‘正月十五’。‘正月十五’是上元节,上元节是一个大节。同时正月为一年之始,也是最为人看重的一个月份。”

  “‘青龙会’据说是按一年的月、日排列的,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当年‘碧玉刀’段公子、‘霸王枪’王大小姐等,都会过‘青龙会’的人物,每一役都是惊心动魄的。这‘正月十五’的青龙人物,想来更是非同小可。”

  “因此,幽冥教此举,亦犯了‘青龙会’的大忌。说不定‘青龙会’出手与幽冥教放对。”

  “那么牛鼻子,你说杭州城内谁可能是‘青龙’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派小杨到杭州城去游魂的。我希望他能找出‘青龙’来。——这便是我不让你去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原由。”

  “你真以为‘青龙’比幽冥教、‘天杀星’和倭寇更可怕?”

  “倭寇本不可怕。可怕的是王直、徐海之辈。东瀛的浪人武士海盗,如无我汉人中的枭雄巨奸、流氓大盗合股,怎会形成这么大的势力?而‘青龙’狼子野心之大,还在王直、徐海之上,如让他阴谋得逞,我中国不知得要多少地方血流飘杵了!”

  “你想想天下大局,民情国势吧!严嵩老奸与赵文华辈当道,便谭纶、戚继光、俞大猷这三位,也常受掣。军中能战之将,被昏庸的皇帝杀了好几位。天下大局,安危倚伏,如吾辈不从中加以卫道除魔,扶正祛邪,则难免有倾覆之危矣!——而且,我怀疑‘青龙会’是东瀛意图侵略中国的秘密帮会。”

  “牛鼻子,小杨受聘‘老大房’,那也一定是你的玄机了。”

  “是的。因为贫道看来,这‘老大房’典当正是一局棋中的‘天元’之位。派小杨去便是为了居中策应,并从这一点上生发开去,牵动全局,扭转乾坤。”

  “这不唯贫道,也正是俞将军戚将军他们的意思。戚将军正练军浙江杀手,以遏倭寇猖狂之势。将来平倭寇、安天下者,必他们三位将军!”

  “老道难道只是如此用意?”

  “当然,还有一点也肯定瞒不过你:我想叫小杨顺便查查曾九侯的底。”

  “你对曾九侯有怀疑?”

  “也对你有怀疑。”

  “哦?”

  “你们夫妇浪迹江湖,时隐时现,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有所图谋,朱明天下怕就坐不稳了!曾九侯、你们夫妇及令狐西笑、方生死几人武功与门下实力都是高深莫测的。”

  “如此说来,还要加上‘鬼帝’‘鬼后’和乌衣道人你三人。目下对天下威胁最小的,反而是被朝廷目为魔教的明尊教。”

  “明尊教上官教主西率众西行觐圣,求失传的‘日月大光明云牌十三诀’大明尊顶上心法,一去不回。暂摄教主之位的刘副教主恶斗日本国第一刀客井原小泉,重伤而死。尔后教中内争不断,四大法王与左右护法各有欲掌教主大权之心。几年斗下来,四大法王或重伤,或中毒,或颓然隐世不问教务,或发疯作癫,心性失常。左右护法各行其道,四大法王互不相容,教内形同一盘散沙。的确,这时的明尊教对天下威胁最小。只是明尊教隐在民间,信众强大,群龙无首,也留下弊端无穷。害群之马,祸害江湖百姓。好斗之辈,日与名门正派冲突,时有伤亡。若被包藏祸心之辈利用,其危害更胜过‘青龙会’。好在五明子还算能辨是非,略加维持。”

  “我也想过,武林中武功高到如你我辈,信众帮众众多到如明尊教、丐帮,要生变生乱,即一定是大乱!”

  “其实至于愚夫妇,只不过生性坐不住,爱在江湖中走动而已。老道应知道拙荆的心性的。”

  “也正因你有了这样一个明月清风的老婆,老道才对你比他人来得放心些。”

  “牛鼻子,我现在只担心两件事。”

  “担心什么?”

  “幽冥教会不会把‘快刀庄’与‘老大房’都吃下去?”

  “小杨,收拾得了这乱局?”

  “你不要忘记,小杨也是使刀的。”

  “你的意思是说,快刀,既能斩乱麻;快刀;也就能破乱局。”

  【二】

  栖霞岭。金鼓洞口。

  黑雾已散,乌烟已散,然天阴沉得如寡妇死僵僵的脸。

  战场遍地尸体僵卧。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处处的累累白骨。

  法舟和尚与那个戴马连坡宽沿帽的刀客,犹还活着。

  两人像一对斗鸡一样,隔着一丈六尺之距,冷眼盯着冷眼!

  两双冷冷的眼里各阴阴地燃着寒寒的火焰——

  法舟和尚的九锡杖被握得如铁铸一般不动。

  那刀客则握着他的刀,握成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困兽。

  在刀客与法舟和尚对峙的场外,则站着十七个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的所有兵器,都闪着寒光。

  兵器全指向场中的两人。

  两人则视若无睹。

  刀客的身姿像凝固的仇恨、沉默的愤怒、冰寒的煞气!

  和尚的神情则是正下地狱拔苦救难、降魔卫道的金刚,愤怒的金刚!

  和尚坚毅安忍如大地。

  这时,一个人怪笑道:

  “‘刀虎’敖断雁,法舟和尚,你们还等什么?作一了断吧!你们两个中可活下来一个,当我们幽冥教的第五个‘幽冥使者’。”

  说这话的人也穿黑衣。

  他的黑衣已浆洗得泛白了,看上去像是灰色的。

  那人看上去是一个斯文的蒙馆塾师。

  他的声音却像摔破了的铜锣,响亮而刺耳。

  听到他的声音,人们便会后悔为什么要长两只耳朵?

  他的手中有笔,一对精铁铸的、长七寸三分的判官笔。

  ——当他这样呲牙咧嘴地怪笑,他的脸也像极了判官:

  地狱中的判官。

  这个地狱判官似的黑衣人看着正在大笑,没有任何过渡,脸陡地一板,冷冷说:

  “你们再不动手,我们便动手了!我们动手,你们便惨了!”

  他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

  “你们最好相信本座的话。因为我就是濮澶渊,昔年江湖中人称‘铁口不二’的‘濮铁口’。”

  他这一说,法舟和尚眉间,增了一道坚忍痛苦、悲愤的皱纹——

  悬针纹。

  “刀虎”敖断雁则发出了一声冷哼。

  “刀虎”敖断雁的整个脸都埋在马连坡宽沿大草帽的阴影里,悲愤难以自抑地沉声道:

  “魏铁鹰,你现在开心了吧?”

  ——他的眼睛透过大草帽边沿,铁锥一般地钉在法舟和尚脸上。

  他心中恨的是这当年的仇家,今日的敌手:

  要不是这魏铁鹰今日带了“老大房”典当与杭州城的鹰爪孙们来此扰局,他‘快刀庄’的高手何致于如此损兵折将,只剩他孤独一人?——这新仇旧恨,岂能不报?!

  法舟和尚望着敖断雁。

  法舟和尚的脸上忽没有了一切表情。

  他的声音,也忽变得很远。

  远得像从九天之上、九地之下传来一样:

  “是的,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出招吧!”

  法舟和尚的心在敖断雁出招之前已冷了下去。

  法舟和尚的心在下沉,沉到十八层地狱。

  ——他已看到了章铁钦、虞立、张盖三个人的最后结局:

  “秋风落叶客”章铁钦的“秋风”“落叶”俱已出手。

  章铁钦的身前身后与左右,躺着七八个敌人的尸体和十七八具蛇虫毒物的尸体。

  每个敌人都中了章铁钦的飞刀与暗器的致命一击。

  每个敌人中飞刀、暗器的部位,不是眉心印堂,便是咽喉、心窝。

  而十七八具飞扑出的蛀虫毒物的尸体俱是一刀两截、一“叶”斩首!

  死的蛇虫毒物,除各类毒蛇之外,尚有蜈蚣、蝎子、壁虎与蟾蜍。

  但章铁钦也死了。

  他死于癫狂发疯!

  ——不是癫狂发疯,他怎会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但法舟知道章铁钦绝不是死于癫狂发疯。

  一个练成百发百中暗器的人,通常是一个毅力、意志都比常人坚强百倍的人,怎会忽然癫狂发疯呢?

  如果真是发疯的话;那也是中了令人癔幻发狂癫疯的毒药。

  ——像章铁钦这样身经百战的飞刀圣手、暗器名家,如有人杀得死他,也只有下毒与偷袭暗害两种途径。

  “小竹神”虞立也倒了下去。

  法舟和尚只看到身子埋在尸体堆里的虞立露出的脸。

  虞立满脸是血污,一只从死人堆里伸出的手,犹自紧握着一截插在泥中的竹竿。

  不倒的是“大力鬼帅”张盖!

  六杆长兵器:两根三驳两接乌缨瓦面浑铁点钢枪、两根白蜡竿子、一杆三尖两刃刀、一把金蘸斧从六个方向贯入了张盖体中,并由此斜撑地上,使张盖保持不倒。

  张盖的独足铜人飞在一丈七尺远的地方。

  独足铜人的头已杵进一个穿黑衣的幽冥教教徒胸中。

  那人的胸给杵了一个大洞,整个胸膛都杵得塌陷下去。

  张盖的周围,那六个使长兵器的敌人俱口中、耳中、鼻中、眼中流血而死!

  六人或跪倒、或僵立、或踣地、或呈怒扑势,死状各不相同。

  ——但那六人显然都是同一种死法:

  给张盖发神力震死的。

  ——据说“黑石船”一脉的弟子,都曾学过一门叫“天魔解体”的邪派武功,发功时可使本身功力陡增十倍。

  张盖死时似含了极度的震惊、悲愤、不信、不甘与冤恨!

  他圆睁虎目,眦眶尽裂,怒发冲冠!上身衣衫尽震得片片破碎,若黑灰的蝶儿飘零、乱飞!

  他死于一指!

  点在眉心印堂的一指!

  一指所点,不亚雷霆万钧!

  一指所点,血洞宛然!

  “大力鬼帅”张盖死了。

  “小竹神”虞立倒下去了。

  “秋风落叶客”章铁钦亦已丧生。

  加上此前而死的韩威、张重龙、巴炼石,这次来栖霞岭金鼓洞赴“天杀星”约斗的‘老大房’典当和助拳的一应高手,除了还没露面的“小祖宗”“快刀”小杨和典当主人曾九侯,俱已战死于此役。

  这一切,都是因法舟大师与“快刀庄”庄主、“刀虎”敖断雁的狭路相逢、陡发恶斗而引发的惨烈后果。

  六人俱死。

  吾岂独生?

  便让老衲以此副臭皮囊了却一切吧!

  有个声音在法舟和尚心中叫着如毒龙悲吼于地狱罡风之中。

  法舟只觉整个世界俱晃了一晃,远远退后去,匍伏下去。

  法舟只觉有一股飞腾的、激烈而决绝、超越的心志油然而生。

  他仰天作佛门狮子吼。

  随即出手!

  他这一招出手,已无招无式,无意无相、无机无心,无生无死!

  ——所有的生生灭灭、恩怨缠结、悲苦喜次,俱在这一招出手中作了了断!

  这一招出手,已是地上天上、诸天神魔中最臻禅意杀心、无畏无敌的一招——

  它业已斩尽了生命一切的仇恨、悲孽、苦难!

  法舟这一次出手,如天心月圆般完美——

  他如天神地魔、猛雷怒电般夭矫如龙、运杖如风地从空中挥舞而过。

  他挥舞九锡样杖若挥舞一支拂尘。

  当法舟和尚从天空徐徐飘下落定地上时,空中有七颗头颅也先先后后远远近近地落到地上。

  随后有三道匹练般的刀剑之光贯入法舟的体内。

  第四道刀光如雪,虽来得迟,但刀光更盛!

  刀光一闪,刀即定在法舟和尚眉宇前,映得法舟和尚须眉皆碧!

  ——那是“刀虎”敖断雁的刀!

  七颗头颅在地上各跳了两跳,也定住了:

  那是七个黑布蒙脸的幽冥教杀手之头!

  七具著黑袍的幽冥教杀手的无首尸体,至此方倒下!

  三把刀剑插在法舟和尚体内。

  准确地说,是两把弧形剑,一口雁翎刀。

  刀从背后刺入,一截刀尖从法舟胸前的袈裟里冒了出来。

  两柄弧形剑从两胁刺人,也把法舟和尚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法舟和尚的红色袈裟随风悠悠地飘起又飘落。

  法舟和尚神色安详,忽向效敖断雁破颜一笑:

  “施主既来过了,为何还不走?”

  法舟随后低念了一声佛号。

  他圆寂。

  敖断雁怔怔地看了一会法舟和尚。

  他忽大叫一声,拔足狂奔而出,势若疯魔!

  两个幽冥教杀手一使链子枪,一使大铁锥从左右扑出拦击。

  敖断雁刀一挥,已冲过去。

  在冲过去的敖断雁背后,两个杀手双双倒下。

  他们的咽喉俱多了一个刀口!

  “拦住他!”

  随一声命令,场中的八个幽冥教中人,若八头怒鹰飞扑而出,扑击敖断雁——

  敖断雁像一只悲愤而惊恐逃命的鸡一样撒开翅膀夺路而逃。

  他像极了鸡:

  一只从鹰爪下或屠刀下挨了一啄或一刀而未毕命的鸡!

  他身上溅了不少血!血污的衣衫,血斑点点的脸与被兵器砍破刺坏的马连坡宽沿大草帽,述说着他悲苍、悲愤心境!

  他左冲,右突,苦战。

  昔年,江湖中有“铁口不二、生死判官”濮铁口,濮铁口为人阴鸷冷酷,器量狭小而自负、专霸,以一对判首笔使“七十二式点鬼笔法”纵横陕甘道上,毗眶必报,杀人无数。

  后来“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之一“追命公子”鄢近花,为西安名妓胡冰姬出头,约斗濮铁口于小雁塔顶,濮铁口被“追命公子”鄢近花一刀伤腿,衔恨离去,不知所终。

  又,当年剑评楼主人、自称“江东白衣人”的陈通州与“快口神眼”章晓晓明月两大奇士,在“夏雪冬雷峰”勒石刻字,品题天下武林人物,在评了刀帝令狐西笑、刀帝谷主方生死等十大宗师之后,又评出了“四奇四怪”“八神八魔”等人物。

  其中“八神八魔”人物中,除了“布袋和尚”“赤脚大仙”“穷王财神”和“六指琴魔”“碧蛇玉魔”等释道奇人、邪派高手外,还有两个既非释道两门、又非外魔邪教的武林人物:

  “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

  聂当被称作“月中魔”是说他轻功冠绝江湖,同时又是偷香窃玉的色魔。

  而他那手武林绝技“鬼手幻箭”则是以神乎其神的甩手箭法、“鬼踪步”与“鬼子母子拳”而独步天下的。

  甩手箭是武林中许多人都会使的一种暗器,“鬼踪步”不过是一种变幻莫测的步法而已。

  “鬼手母子拳”是辰州言家拳的一门开传给外姓弟子的基础拳术,以奇为正,以诡为常,通臂连环,以柔克刚。拳分“母拳三十六式”“子拳七十二式”两路。此拳虽有出人意表的杀招、怪招,少林、武当两大掌门人均将此拳评为中上之拳,尚缺乏玄奥、深湛的拳理。

  但在聂当手中,这三样合在一块,偏给练成了一门震古铄今的武林绝技!

  武当派俗家“七十二弟子”中最骄傲的七弟子、“龙剑客”元空灵便是给聂当一箭送命的。

  黑道霸王之一、有“北霸天”之称的“铁金刚”秦远铭当年也丧生在聂当的“鬼手母子拳”拳下。

  聂当行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然在十五年前则专与侠义人物作对,连连以“鬼手幻箭”杀伤中原武林七个名门大派的堂主、长老。

  最后,聂当遇见刀帝谷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性情最刚烈的“大劈山”轩辕昆仑,被轩辕昆仑以其气盖天下的“大劈山”刀法破了“鬼手幻箭”奇功,斫其一指而去。

  聂当自此失踪。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是黑虎峡三十三寨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也是云贵武林中第一把硬手。

  康青龙的棍法无双。

  他的棍更是魔幻莫测。

  他的棍会在恶战中忽弹出一个三尖两刃刀头,变成三尖两刃刀;抑或忽冒出一个虎头枪枪头,化为一杆虎头枪。

  他的棍还可变成月牙铲、九节鞭。

  还可变成剑!长剑!

  他甚至在棍头上一摸,抽出一杆长鞭来;而一拍棍子,会从棍中跳出一支峨嵋刺。

  这样一根魔棍当然会发射暗器。

  不但会发射暗器,还会喷水、吐火、掷出江南雷家霹雳堂的“霹雳子”来。

  ——据说,他的魔棍喷吐的水、火并不怎么厉害。

  但是不厉害的水、火曾让云南沐王府的武术总教习“青龙剑客”阎连生给喷成个无头尸体,也曾使五台山的密宗大和尚“铁僧”释龙智给焚成一段焦炭。

  ——因为他的魔棍喷吐的水、火都是有毒的!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后被“幽冥帝君”、人称“鬼帝”的幽冥教主墨班戈所收伏,加入了幽冥教,从此没在江湖中露过面。

  而今日,这三人——“生死判官”濮澶渊、“鬼手幻箭月中医”聂当和“魔棍大将军”康青龙,都让敖断雁给遇上了。

  当敖断雁好不容易才击退濮澶渊的铁笔,刀势一展,向前扑出时,忽然见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白脸秀才遥遥向自己一笑——

  那白脸秀才一扬剑眉,朗声叫道:“你好!”

  “好”字余音未落,他已像一道青烟一样飘来。

  他正飘来时,人在空中忽展开了一只左手。

  ——左手是空的!

  他随即把握着的右拳也向前一掷、发开。

  右手亦空!

  然就在这时,敖断雁陡听到两支只有雕翎硬羽铁箭才会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怪啸声锐射而至!

  那两支快箭急至,敖断雁甚至已感到箭的劲风已扑至面门,直扑得脸火辣辣地生痛!这箭以它的巨大的力量与质量,深深有力地贯穿入自己体内、心中!

  ——但任他睁大了多大的眼也看不见射来的箭!

  而与此同时,一个黑衣的幽冥教徒把手一举,解下身上披的黑披风,一振腕,那件黑披风陡如获得生命似的,像一头黑雕急扑向敖断雁。

  披风在空中急飞,发出猎猎之声!

  随后,那飞出黑披风的幽冥教徒拔出插在他面前土地中的一根长棍,往地上一点,跃在空中。

  这人人在百步之外,一棍搠出,竟从百步之外的高空中,直取敖断雁正面三大要穴!

  上击天灵盖、眉心印堂。

  下点丹田“关元”穴。

  中取“膻中”!

  这人人在百步之外,棍势却已直压敖断雁而来,宛如一座泰山重压而至!

  散断雁陡想起五师兄“鼓刀老人”柳铁瓦说起的两大高手来——

  被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斫其一指的“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棍术已出神入化到“人在千里,棍在眼前”“百步封杀,十步溅血”的“魔棍大将军”康青龙!

  敖断雁长叹一声,不由心中黯然长叹:

  时也,命也!想不到我“刀虎”敖断雁竟毕命于斯!

  正在这时,忽有三道刀光像三道闪电飞来!

  刀光飞击——

  聂当的箭!

  康青龙的棍!

  濮澶渊从敖断雁背后抽冷子下手的判官笔。

  三个人,三口刀,飞救敖断雁!

  一个才三尺高的童子,挥一柄九尺长的青龙僵月刀,飞击聂当的箭。

  那样子,好像不是这童子在使大刀,而是大刀在带着这个童子,飞追聂当的箭!

  ——那大刀,竟比聂当先射出的箭还来得快!

  谁也没见大刀砍中箭。

  但谁都听到了大刀击断箭与断箭落地的“叮玲”之声。

  聂当的脸变了变,好看的眼睛进出一股浓浓的杀气来,冷冷道:

  “三尺空子九尺刀。

  大刀拖着童子跑。”

  童子身着绿袍,晃着系着红头绳的冲天杵小辫子,笑嘻嘻地接吟道:

  “百战碧血染绿袍,

  神力刀童是老枭。”

  童子指着自己的鼻尖:

  “老枭就是老子,老子就是老枭。”

  “你这小王八蛋已叫我三弟斫去一根手指,竟不转死性呐?还想暗算我十二弟?”

  “遇上老子老枭,你‘月中魔’要成‘地中魔’了!”

  聂当任这叫老枭的童子数说,一言不发。

  他的脸已变青。

  ——知道他“鬼手幻箭”之技的不多。

  能破他这两支“空明灵箭”的更少。

  像这样用北极透明冰玉与无色玄金合制成的“空明灵箭”,是他投靠幽冥教的代价,总共才九支!

  这些箭比原来的“幻箭”——“水晶箭”更高一筹的是,“水晶箭”还有微微的白毫毫光,而这箭则是完全无形无色无光的!

  这些箭,每一支都值三千两银子。所以他平时不轻易发箭,发箭后也一定把箭取回。

  ——而现在,九支箭已折了两支了!

  这该死的童子!

  这该一刀刀凌迟处死的童子!为什么偏这时候来、又偏偏找上自己?

  聂当宁愿找上自己的是另两个刀客!

  他想不出刀帝谷中的人,除了那“大劈山”轩辕昆仑和眼前这“刀童”老枭,还有谁比他们更可怕?

  ——武林传言,世上三大要命的侏儒高手中,最不要命的就是“刀童”老枭。

  “刀童”老枭其实已不童,很老了!

  他是刀帝谷主方生死的父亲“天刀”方残生的陪练武童,因练方家最高明也最霸道的“刀劫神功”时岔了气,遭“魔火练形”才长不高的。

  他的内功之霸道、精深,据说可和“陆上龙王”项元龟相颉颃了!

  而他的刀术则得自刀帝谷方残生、方生死两代谷主相授。

  老枭是刀帝谷方门十三大弟子的“大师兄”,连刀帝谷主方生死也敬他三分的。

  【三】

  聂当如知道另两个刀客的出手,他就庆幸自己了。

  那两个刀客,其中一人是一个澡堂修脚的老头子,一手还提着一只修脚箱子。

  修脚师傅用的刀,自然是修脚刀。

  这老头子便用一把修脚刀、一把小小的修脚刀一刀削断了“魔棍大将军”康青龙的棍子,一刀抵在了成青龙的咽喉上,在康青龙上下滚动的喉结上轻轻顶出一颗小小的珍珠来。

  ——血的珍珠!

  老头子瞪着一双死鱼般白多黑少的怪眼,冷冷对康青龙道:

  “你算什么青龙?死蛇还差不多!”

  “我老人家先弄断你那根鬼棍子,再制住了你,出手天下第一快,你服不服?”

  “好,你不服,我叫你服!”

  老头子手一抖,原来抵在康青龙咽喉上的小刀像一道钓在离水钩子上的鱼一样银光闪烁,飞向空中。

  康青龙身子一晃,正待要动手反击,咽喉处又一凉:

  老头子左手的另一柄修脚刀又顶上了他咽喉!

  老头子出手之快,一时无二!

  老头子冷笑一声,道:

  “你还想动么?我有九把刀!”

  ——九把刀?

  江湖中有一个外号“九刀佬”的汉阳刺客,据说是天下最可怕的杀手之一,技出刀帝谷,难道就是这老头子?

  老头子似一眼看穿了康青龙的心思,道:

  “那个‘九刀佬’的汉阳刺客是我,但又不是我,我一共有十三种身份,这只是我身份的一种。”

  “我的祖父、父亲都先后丧生在幽冥教之手,我练武习技,就是为了铲除像幽冥教这样的邪恶!当年围剿幽冥教一役,我也曾参与。那时幽冥教有四大幽冥使者,武功可要比你们高出多多了!大概‘鬼帝’墨班戈急切恢复幽冥教,一时间收不到高手,把你们拉来垫上了!”

  “不过你们也真够狠的,如我们不来,我们的敖十二弟一死,谁知道武林‘老大房’典当的高手、‘快刀庄’的人马都被你们幽冥教灭掉呢?”

  “幸好我十三种身份中有一种身份是‘凤宗’香主,让我知道‘快刀庄’这次行动找错了对象:这次勒索金府的事是由你们幽冥教的人干的。‘老大房’典当则是上了倭寇的当,误以为这里真有‘天杀星’在约斗。”

  “要不是我知会了老大哥和小九子赶来,我们十二弟的冤气,这‘快刀庄’一干人丁惨死的冤情,可没法伸了!”

  “小九子,你说七哥我说得对不?”

  “嗯!”

  “小九子”这样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小九于”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青年人,蜡黄的脸,两条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一双眼睛却很黑,黑得像黑宝石。

  他用的是一柄斩马刀。

  他的斩马刀斩落了“铁口判官”濮澶渊的一对判官笔之后,又剃掉了濮膻渊的眉毛,最后刀停在濮澶渊的脖子上,脖子颈侧大动脉旁。

  只要他一动,世上就少了一个濮铁口了。

  濮铁口一动也不敢动。

  濮铁口的脸变成了一只拉长的苦瓜——

  这个“小九子”能在一照面间一刀断笔、剃眉、制住他要害,也就能在目不交睫中杀掉他!

  看着这个“小九子”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濮铁口只觉自己的心也沉下去了,沉在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要不是有了后来的变化,濮铁口相信自己一定也和聂当、康青龙一样,即使不死,也得给废去一条手臂了!

  这后来的变化,是由一位神祗带来的。

  这神祗是:天官!

  赐福的天官!

  【四】

  天官本指天上的禄星福星。

  天官赐福是人们认为冥冥中在上天有一个主掌人间福禄的官吏会给人赐福添禄。

  其实,真正的天官谁也没见过。

  人们见到的天官,都是人扮的。

  ——也许人本身就是神祗?

  在金鼓洞口前面的空场上,只有一个天官。

  这天官本来是坐在四个人抬的“花船”中的。

  但现在这天官已来到老枭、“风宗”香主、“小九子”和“刀虎”敖断雁这四个刀帝谷弟子面前。

  大家只看到这天官在花船里长了长身,一弯腰,一抬腿间,便到了众人面前。

  仿佛这天官真是天上的神仙,有“缩地成尺”的法术。

  但刀帝谷中出来的人从不相信鬼神巫术,从这天官的这一“走”中,大家都看出这“天官”的武功极高!高到可能连师门中武功最高的“无影刀”薛泪与“大劈山”轩辕昆仑也不一定能制得住的境界!

  老枭的童子脸依然笑着。

  ——但陡有三四十根胡须的根茬一粒粒地从老枭的下巴上冒了出来。

  而那以修脚刀制住康青龙的老头子则像铁铸般不动。

  他握着修脚刀的手忽然变得很稳定。

  他的背却显得有些弓。

  像一只背上正承受逆潮打来的龙虾。

  老头子忽变得沉默起来。

  一个多嘴的老头子陡然沉默,让人感到是一个值得夏蝉们警惕的人进了夏蝉们伏在绿荫枝柯间鸣叫的林子。

  岑寂,忽然像一座山压了过来。

  开口的反是一直没说话的“小九子”。

  “小九子”的眼睛依旧哭得如无波的古井。

  他头也不回地问:

  “‘青龙’还是‘鬼帝’?”

  天官说:“为什么我不是其他人呢?”

  “小九子”说:“只有‘青龙’或‘鬼帝’,才会对我们刀帝谷的人有敌意。”

  “我有敌意?”

  “你没有善意。”“小九子”道,“你如对我们有善意,就不会在我敖十二弟最危险的关头不现身相助。你如有善意,就不会坐视‘快刀庄’的人、武林‘老大房’典当的人被幽冥教杀戮殆尽。”

  “我甚至怀疑你就是倭寇的首领!”

  “小九子”陡然声转厉:

  “如果你是倭寇首领,你便会来看这一场由你们编排的乱局好戏!因为你们知道幽冥教在这里劫持金府宝物,‘快刀庄’的人要劫幽冥教(我想,他们一定不知这是幽冥教的买卖)劫持的财宝。你便借冒‘天杀星’约会‘老大房’典当高手来此,让‘老大房’典当的人即使不招‘快刀庄’的人马所猜忌提防,也得招幽冥教一派人马忌讳。最好杀个三败俱伤!——因为死伤的反正是我们大明国的人,死伤的是我们中国武林道的好手。”

  “真不愧为刀帝谷中最具心智、辩才的‘天狐’胡天。”

  “天官”赞叹道。“一切仿佛你亲历一般。”

  “小九子”——“天狐”胡天被“天官”这样一叫穿身份,人们看胡天,果然那脸型带着些灵狐之相,甚至那对眼睛,还真带些讨人喜欢的狐媚之气。

  胡天淡淡一笑:

  “你这一招白费了!谁都知道刀帝谷智慧最高的人是‘无影刀’薛泪薛二师兄,你想挑拨也没用。如我及得上薛二师兄一半心智,我就定会知道你究竟是倭寇首领还是‘青龙’或‘鬼帝’了!”

  “你倒老实。”“天官”道,“我现在也相信你的确不是最具智慧的人。因为最具智慧的人便不会把我只在倭寇首领和‘青龙’、‘鬼帝’三人之间猜测。”

  “在下曾九侯。”“天官”道,“我就是武林‘老大房’典当的当铺主人。”

  “你会是曾九侯?”几个人几乎同时问。但他们随即觉得这一问问得幼稚之极:他为什么不能是曾九侯呢?一个开典当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是圣人?

  众人的心忽沉了下去。

  “请不要怪我没现身救自己当铺的护卫。因为我只是一个生意人,我只是按生意场上的规矩办事。”

  “四大护卫都是我出钱聘的护卫武师,我出了钱本就是要他们不计生死来履行护卫之职的。何况这回是四大护卫自己碰上了麻烦。我即使有心助他们一臂之力,也得看看能否吃得下对方才行。”

  曾九侯一笑道:“要在下做江湖好汉、生死兄弟,明知自己罩不住也硬出头插上一杠子,结果为朋友报仇不成反送上自己一条小命,这类蚀本的买卖,在下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胡天闻言,脸色阴了一阴:

  “不知曾大老板这回出来,是要做怎样的生意?”

  曾九侯道:“幽冥教的人竟不把我‘老大房典当’五个字放在眼里,杀了我四大柜头护卫,我自然是要算算这笔账的。”

  “那曾大老板是要出手杀‘幽冥教’三大使者,为四大护卫报仇了?”

  “他们三个杀了我四个人,便都杀了也不足还本,我总得加上一些利息才是。”

  “不知曾大老板的利息是什么?”

  “哈哈,我只希望你们刀帝谷的英雄们莫惊动了我这支游巡队伍的一人一物便好。”

  “他们是你的利息?”

  “我做典当生意,总是先收上利息再追算本银的。”

  “好,好,好个曾大老板!”老头子的修脚刀“刷”地一声,已由抵在康青龙的咽喉间变成抵在了曾九侯的咽喉上:

  “原来曾大老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我们都给算计进去了!”

  “幽冥教要劫持金府财宝,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不惜生死相拼,总算把这批财宝留下了。曾当家的想要拿,也得付出些本钱!”敖断雁说完,手腕一振,手中钢刀脱手飞出,掷在曾九侯面前。

  刀竟入石盈尺,刀柄犹颤抖不已!

  聂当的眼亮了。

  他望着与他对峙数尺之外的老枭道:

  “我还有我的‘鬼手幻箭’,你也还握着你的青龙偃月刀。”

  老枭的童子脸上,淡淡地掠过一道嘲讽的笑意:

  “魔君鬼使先生,不知有问见谕?”

  聂当盯了老枭一眼,忽一叹气,道:“算了,算了,聂某总是痴人说梦。”

  老枭的眼紧紧地盯了聂当一会儿,忽开言道:

  “好,老子与你赌这一把!”

  “动手!”

  两人几乎同时沉声喝道!

  两人在喝出的同时一齐出手——

  出手对付曾九侯。

  ——在他们心目中,曾九侯,已成了威胁他们生死安危的头号大敌!

  共同的大敌!

  如曾九侯不死,死的就是在场的幽冥教与刀帝谷所有人了。

  江湖人的原则是:

  你要我死。

  我要你先死!

  老枭是江湖人。

  聂当也是。

  两人心中都明白:如两人再斗下去,那是帮曾九侯杀自己了!

  因此他们先出手!

  他们怕他们再不出手,便会水远出不了手了。

  ——曾九候露出的那手武功,太可怕!

  老枭一刀向曾九侯头上劈去。

  在他眼中,由“九刀佬”的修脚刀顶着曾九侯的咽喉,曾九侯得全神贯注应付“九刀佬”,不虞这从空而临的灭顶之灾,应能得手。

  聂当则双手一张,空中爆出连珠四响,有四道快箭破风之声急啸而起。

  他以“鬼手幻箭”手法,射出四支“回风箭”。

  “回风箭”能从侧面发箭……包抄敌人背后。

  “风宗”香主,那修脚老头子则刀光一闪,顶在曾九候咽喉上的刀往前一刺。

  康青龙则身子向后一掠而退,等他再面对曾九侯、“风宗”香主一干人时,手里已多了根九节钢链相连的铁管。

  但见他双手连动,左接右驳,前装后插,膝顶,肘夹,三下五除二,七上二进一,眨眼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根九尺长青乌乌的铁棍。

  他一棍在手,神情顿一变,一如重臣得了尚方剑一般,有种龙在海、虎在山、大将军升上中军帐的威势。

  他作势欲击!

  但他这一棍并没击出。

  因为就在他一掠而回,眨眼间装好魔棍要出手之时,场面已起了大变。

  曾九侯身子恍若青烟般晃了一晃,已闪过“九刀佬”的刺喉一刀。

  然后突地一扑一动。

  一扑一动间,只见刀光一闪。

  血飞溅。

  刀童老枭怪叫一声,人若旗花火箭连翻六个筋斗飘落在三丈以外的地上。

  刀童老枭用自己的手急急去抓自己的咽喉。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仿佛有谁在扼他咽喉。

  ——他的咽喉上多了一个刀口,正欢快地地往外喷流着一道湍急的血溪!血从他手指间分流下来!

  刀童老枭的青龙堰月刀已到了曾九侯的左手。

  曾九侯的右手则执着“风宗”香主,那修脚老头子“九刀佬”的修脚刀。

  “风宗”香主“九刀佬”,那修脚老头子,正像一只大虾米一样弯着腰呕吐,吐得一脸的痛苦——

  他小腹挨了曾九侯一脚!

  这一脚竟使他胃肚生寒寸肠绞痛,恶心难过之极!

  “天狐”胡天一见老枭动手则身子一晃,窜出。

  他不打。

  他逃!

  他逃之前向曾九侯投出了他的斩马刀——

  斩马刀若一道白虹,飞贯曾九侯胸膛。

  曾九侯对飞投而来的斩马刀踢了一脚。

  斩马刀刀身一折,以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反射回去,贯入“天狐”胡天的后背。

  胡天中了刀后犹还冲出百多步。

  然后倒下。

  看着这一切变化,濮澶渊一动不动,仿佛给吓呆了。

  曾九侯淡淡地道:

  “谁想走,谁就死!”

  “我不想为这笔财富到手后而寝食不安。——而谁若招来幽冥教与刀帝谷这样的对头,要想能吃顿安顿饭,就难了。”

  他说话间双手的大刀小刀齐动了几动。

  原来响彻空中的满天飞箭声顿时消失了。

  他目光一注遥在数丈外的聂当道:

  “鬼手幻箭,你还有几支‘空明灵箭’?”

  聂当的脸又白了一些。

  曾九侯忽仰天大笑。

  他大笑道:“诸位与其为刀帝谷、幽冥教效力,何不投到我‘老大房’典当来?”

  他正笑说着,忽神色一变,戟指指着修脚老头子与康青龙叫道:“你,你,你们竟下毒!”

  他说至“下毒”两字,脸色已成惨青之色,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来,双手大刀、小刀落地,捧着心口而栽倒地上。

  他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痉挛着,手指都变得蜷曲起来!

  康青龙、聂当、濮澶渊三人相互看了一眼。

  敖断雁与“风宗”香主则交换了一下眼神。

  “杀死他杀死他!”

  还有五个幽冥教教徒叫道。

  康青龙心中不由一动,下令道:

  “张驴儿、尤平、曹敖,杀!”

  三个幽冥教教徒,两把弧形剑、一口雁翎刀如毒蛇急窜而出,刀剑光一闪,往地上痉挛着的曾九侯身上一齐杀去——

  一刀斩足。

  一剑钉掌。

  一剑刺股。

  三人的刀剑俱老辣、刁钻、阴毒。

  三人明白自己是被下令试刀试剑的。

  若不是“魔棍大将军”康青龙他们怀疑曾九侯中毒有诈,杀曾九侯这样武林名人的大功殊荣哪还轮上自己?

  因此他们都心存同理:

  别大冒险,只要试出曾九度是否真中毒就行了。

  因此他们出招进攻的不是曾几候的致命要害处,而是便于他们退而自保的斩足、钉掌、刺股!

  曾九侯的脑子尚有几分清醒。

  刀、剑向足、掌闪电般击下。他不由将脚与掌往里缩了一缩——

  斩足的刀落空。

  钉掌的剑击在石上,火星直溅!

  但另一把创,一把弧形剑刺中了曾九侯的左股外侧!

  曾九侯发出了一声闷哼。

  曾九侯的眼睛向困兽一样盯着这个一剑刺入他左大腿的幽冥教教徒。

  他的眼睛随即由狂野变成痛苦、绝望、空洞、迷茫。

  他甚至以有些漠然的目光,像一个局外人看戏文一样地看着另两个刀剑落空的幽冥教教徒,刀剑若梦中吃了一惊似地一回,刀头剑尖齐振了一振,振出一团刀花、一朵剑花。

  剑花刀花略震了一震,刀、剑俱向他胸膛刺下!

  ——这次一刀一剑刺下,已不同方才。

  这是杀招。

  两人似是要以一刀(一剑)杀之的战绩来挽回刚才一招刺空的面子。

  这也是一种自尊。

  一种要人命的自尊。

  曾九侯见此,似是自忖必死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个声音喝道。

  随喝声,一道刀影激射而至。

  “当!”“叮!”“叮!”

  激射而来的飞刀,撞开向曾九侯刺下的一刀一剑,又击断了那口刺入曾九侯大腿的弧形剑!

  “什么人?”

  “魔棍大将军”康青龙喝道。

  聂当、濮澶渊的身形一展,掠出一道弧形,一守东南,一守西北,成犄角之势。

  敖断雁的眉毛跳了一跳。

  “风宗”香主——那修脚老头子则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人飞入场内,落到地上站定,如玉树临风:

  “在下小杨。”

  “快刀”小杨,终于来了。
TOP Posted: 04-02 09:57 #18樓 引用 | 點評
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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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杨目光一转,将全场大势尽收在眼内。

  他剑眉斜斜地一剔,目光明锐地迎着刀帝谷与幽冥教两派高手敌意的眼神,嘴角撇出一缕嘲讽的笑意来:

  “如果在下再来晚一步,敝东家就丧生在幽冥教与刀帝谷高手的联手之下了!”

  他目光注定“风宗”香主与敖断雁,微喟道:

  “想当年刀帝谷主方大侠方残生是何等磊落胸襟、侠义肝胆?想不到这一代刀帝谷主的方生死,一心练刀要胜令狐西笑,任由门下子弟胡作非为。可叹呵可叹!”

  他边说边微微摇首,似为一个名门正派的自甘堕落而咨嗟不己。

  小杨这么一说,“风宗”香主与敖断雁脸色变了。

  “风宗”香主脸色陡地一沉,慢慢从胸口掏出一把又一把刀来——

  他共掏出了八把。

  八把小刀。

  八把或阔或窄长长短短的小刀。

  敖断雁的脸上抹上一抹恨色,铁冷的目光冷冷地像一枚铁钉钉在小杨的脸上,直欲钉到小杨的五官之内、脑髓中去!

  他的手已握紧了刀把。

  他手上的青筋暴突,游行若小蛇。

  但小杨望的是背上犹插着刀的“天狐”胡天。

  那个长得像瘦猴一样的青年人。

  那个被刀帝谷中人叫称“小九子”的人。

  小杨沉声道:

  “猫有七命,狐有九尾!‘天狐’胡天,你既穿了血叶木甲,这一刀怎么能要得了你的命?”

  “久闻你‘天狐新月斩’十三式,一式比一式绝,尚请不吝赐教!”

  “天狐”胡天从地上跳起,恨恨道:

  “好!你就是江湖人称‘小祖宗’的刀手小杨?”

  “人们更多叫我‘快刀’小杨。”小杨微笑纠正。

  “快刀?在我们七哥面前,你还敢称快刀?”胡天摇头,“你若不是心气太狂,便定是脸皮太厚!”

  小杨不答,望向“风宗”香主:“‘风宗’香主、修脚老头子、人称‘九刀佬’的汉阳刺客、‘天杀星’中身份最神秘的‘北斗七星’之一:‘摇光殿主’风三先生……鄂恩,你一共有多少种身份呢?”

  ——鄂恩?“风宗”香主,人称“九刀佬”的汉阳刺客、“天杀星”组合中的“北斗七星”之——“摇光殿主”风三先生,竟是鄂恩?

  ——鄂恩是纵横川湘鄂豫的武林大豪,有“侠义大刀头”之称,谁知他竟会是刀帝谷中的老七,拥有这么多神秘的身份?

  小杨说至此,顿了一顿,一扬剑眉:

  “不管鄂大刀有多少种身份,要论刀快,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还数‘无影刀’薛泪。既然你不是刀帝谷中出刀最快的,我就叫叫‘快刀’又何妨?”

  鄂恩——修脚老头子在被杨育儿叫出“鄂恩”二字时身子微震了一震,随后只盯着自己的手看,仿佛手心绘有一张宝藏图一样地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

  他只说了两个字:

  “很好。”

  小杨听到“很好”两字,不由皱了一下眉,苦笑道:

  “听到鄂老大说‘很好’,小杨我就不‘很好’了!”

  “我也知道揭人隐私、抖人家老底最招江湖人忌讳,但我生来心快口快,知道的事如不说出,会憋出毛病来。”

  “谁叫我是游魂江湖无门无派的小杨呢?谁叫我答应做‘老大房’典当的第五个柜头护卫呢?当我偶尔知道那天向典当大护卫张重龙挑衅肇事的那个无名高手不是‘天杀星’组合的人,而是倭寇埋在杭州的暗桩组织的高手时。我便着手查这件事了。没承想到刀帝谷的好汉们会与幽冥使者同来设套子算计老大房的人!”

  “现在你们刀帝谷有三大弟子在,幽冥教的幽冥使者也有三个在场,而在下不过一人而已。不知鄂老大和‘康大将军’、聂魔君几位,作何打算呢?”

  “是一块上?还是由幽冥使者先来?”

  小杨拔刀在手,一弹刀身,豪笑道:

  “今日能同时接战天下闻名的刀帝谷弟子与神秘莫测的幽冥使者,亦人生一大快事耳!”

  “你们不出手,我可等不及了!”

  “再等下去,敝东家毒性发作,可就没命了!”

  “东家如没了命,我小杨再向谁要那些喝花酒、赌钱的银子去?”

  “等不得等不得,在下只好先动手了!”

  小杨说完,人冲了出去!

  他冲进幽冥使者与刀帝谷三大弟子中间,一口气劈出了三十六刀!

  ——三十六刀俱劈在敌人攻出的兵器上!

  敌人的兵器是:十把刀,一根棍,三支“幻箭”和一对判官笔!

  小杨像旋风般冲出而旋回。

  他攻出三十六刀。

  刀烈。刀猛。刀急。

  他的刀,像干柴逢烈火般干脆欢烈火爆,如雷轰当头般雄猛刚劲,犹若闪电掣空银蛇乱窜般快疾锐急!

  他一出刀,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样一个高挑、细条、白脸、斯文、英俊的青年人,一动刀简直换了一个人,由一个书生、文土、秀才、相公变成了一个性如烈火的猛汉、武将、铁匠、雷公!

  他的刀招很简捷。

  他用一招:

  ——劈!

  无论劈中劈不中,他都一劈劈过,即闯上一步,第二劈劈出!

  等大家发现他停下来时,他已从他们中间冲杀了一圈,回到了原地!

  他像六月天的雷雨:来得快,收得也疾。

  这一圈冲杀之后,小杨面不改色气儿不喘,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站在那里。

  他的左手已多了五六样东西。

  ——五六个盒子、瓶儿之类的东西。

  “我想这里面应有一种是敞东家解药的。”

  他说着,把盒子、瓶儿全放到曾九侯面前。

  看到这一切,众人都呆住了:

  小杨竟能在对敌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自己怀中掏走这盛药的瓶子、小盒,这是一手怎样的功夫?

  如他不是取物,而是取心又如何?

  众人只觉自己从阎王爷鼻子下走了一回,历了一番生死大劫。饶是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刺客,也不由心中为之一寒。

  有冷汗自众人鼻尖悄然而落。

  小杨见状,淡淡笑了。

  【六】

  钱塘江畔,六和塔顶层。

  一个乌衣道士背对塔内,正凭栏望江。

  道士满头白发如雪。

  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客拾级登塔而至。

  江湖客悄然站住。

  “结果怎样?”乌衣道人依旧望江未动,但仿佛脑后长眼睛似的,知道是江湖客来了。

  “幽冥教的‘魔棍大将军’康青龙死了。”

  “小杨的刀是绝少杀人的。”

  “杀康青龙的是曾九侯。”

  “曾九侯……”

  “曾九侯武功奇高。以弟子看,似乎以一人之功亦足以尽杀在场的幽冥教与‘刀帝谷’之人!但他突然中毒。这时正好小杨来了,为曾九侯巧盗解药解毒。康青龙、聂当与‘天狐’胡天都乘曾九侯毒性未解时出手杀之,但曾九侯恰好毒解了,以他的武功,杀康青龙,断‘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一臂,毁‘天派’胡天‘天狐新月斩’刀一把。‘天狐’胡天若不是敖断雁掷刀阻住曾九段,亦必死无疑。”

  “小杨呢?曾九侯动手时,他在于什么?”

  “他对付鄂恩与幽冥教另几个门人。鄂恩的八把刀俱被小杨破去,挟恨而走。幽冥教另几个门人则被濮澶渊带着逃走了。”

  “这一切都在贫道意料之中。”乌衣道士沉声道,“另外还有别的发现么?”

  “发现两点。”

  “讲。”

  “‘天狐’胡天的‘天狐新月斩’武功似是出自倭寇的‘一刀流’刀术。他在斩马刀被毁时,低骂了一句倭语:‘八嘎’。”

  “这么说,胡天有倭寇细作嫌疑了?”

  “但更让弟子吃惊的是,典当中‘大力鬼帅’张盖的死。”

  “他死得奇特?”

  “他死于一指。”

  “什么指法?”

  “‘大周天指诀’中的‘九五’指!”

  “‘九五,飞龙在天’。你是说,果真是他……”

  “是!”

  乌衣道士忽回过头来,双目如电,盯着江湖客。

  江湖客像一杆枪一样立得纹丝不动。

  乌衣道士大袖一挥。

  袖中一道白光飞出,直取江湖客眉心。

  江湖客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白光忽往上一掠,随即飞回。

  飞回道士袖中不见。

  白光一掠之间,江湖客头上斗笠一裂为二,落下,露出江湖客的脸来。

  江湖客赫然是一个应该死去的人——

  他本应死在栖霞岭金鼓洞门那一战中了。

  乌衣道士两道斜飞的眉豪一轩,长笑道:

  “好!从今以后,你跟为师走!”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哈哈,我们去矣!去矣!”

  道士携江湖客高歌大笑,自六和塔中飞出,眨眼间,鸿飞杳杳,不知所终。

  【七】

  “老大房”典当。

  典当主人曾九侯的书斋。

  曾九侯正由一个老年郎中号脉。

  原来典当大门侍候的小厮孙金银则在一只铜炉旁熬药。

  老年郎中皱眉道:“曾老板此一中毒,虽得解药,犹有三分‘鹤顶红’‘断魂须’与‘钩吻草’相纠结的毒力未解,不宜再妄动真气。以老朽经验,须得卧床一年半载才得复元。”

  曾九侯苦笑道:“那就偏劳芝翁了。”

  老年郎中出。

  账房李先生进来,恭谨地侍立一旁。

  曾九侯问:“李先生有事?”

  李先生说:“金宫的‘金一’来报,已遵令将省衙门那要紧物事,与那个价值五十万黄金的美人合到一块守护,昼夜都有五道关卡守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金宫。”

  “很好。”曾九侯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还有事么?”

  “据小杨护卫传来的消息,幽冥教在栖霞岭一役中死去的‘幽冥鬼使’康青龙的尸体至今还未找到下落。‘小竹神’虞立的坟墓发现被人掘开,虞立的头颅已被人割走。这两件事,小杨正托道上的朋友去查。”

  曾九侯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康、青、龙,‘魔棍’大将军……我那一掌难道没能震断他心脉?不可能!”

  “还有分布在外的眼线送来明报:幽冥教的两个使者,‘生死判官’濮澶渊濮铁口回到幽冥教就变成了一个白痴、木偶了。聂当则把过去的事全忘记了,只是武功还在。另几个栖霞岭上逃走的幽冥教教徒,也都死了,被一种毒药给毒死了。据说这毒药好像只有‘海中村’才有。”

  “‘海中村’是一个比蜀中唐门、岭南温家更神秘的专门研制毒药的门派,如是‘海中村’独有的毒药毒死的,那就不好查了。”

  曾九侯自言自语至此,一笑道:“幽冥教这下子想报仇,恐也不易了!”

  “小杨还送来消息:‘天狐’胡天跟了一个扶桑国江户的忍术高手走了,胡天似是那忍术高手的弟子。而‘九刀佬’鄂恩则没回刀帝谷,而是回到天杀星组会去了。敖断雁在回‘快刀庄’的路上,遭‘百毒门’长老追杀叛徒而误伤,生死不明。”

  “这王八蛋小杨!”曾九侯带着满意的微笑骂道,“他从哪里探来这么多消息的?”

  “在赌场。杭州城最神秘也最豪华威猛、气派宏大的赌场。”

  “你是说‘天下第一赌局’?”

  “除了这一家,杭州还能找得出第二家?”

  曾九侯叹了一口气:

  “看来,明天小杨又要来支新水了!”

  “这小王八蛋,小心别把命赌掉了!”

  曾九侯刚说完,忽眉心一皱,随即发出“啊”的一声,似是毒药发作,竟痛得晕了过去。

  “老板老板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账房李先生急切叫道,叫声中带着哭音——

  他要说的最后一件事是:老板答应为他加薪的,究竟从哪月加起?


第七章 盗斗

  【一】

  能让小杨放下豪赌的事不多。小杨觉得,赌钱与饮酒一样,若不尽兴,那还不如不赌。

  小杨赌钱只赌一种,最简单的一种。他不是猜单双,就是押大小。连牌九他都嫌烦,更别说斗叶子了。小杨赌钱跟什么人都赌,但不跟三种人赌:女人、孩子与郎中。女人坐在赌桌上,无论是赢还是输,都会露出她的粗鄙、贪婪或小器、吝啬的个性,把她们外表的美与温柔破坏无遗。

  孩子则还没体验劳作的辛苦便坐到赌桌上,无论输赢都不是好事:只能使孩子养成挥金如土的恶习。

  至于郎中,那是赌场请来押台的高手。不但牌理精、牌技高,还通常都有几手作弊的绝招。小杨不喜欢与作弊的对手赌钱,就像他不喜欢与太玩技巧的人赌钱。小杨觉得,赌钱赌的是运气、豪气。如果还加上些什么,那就是再加上那么一小点儿智慧、经验、灵感与直觉。

  小杨赌钱总赌得很开心。小杨赌钱一样有输有赢。——但人们发现,他如遇到家富的赌客和有漂亮女人看赌时,他就暗得很,赢得猛。而与市井细民苦哈哈们赌,小杨不输个两手空空是不会走的。——人们同时发现小杨越是输了钱,越是开心。

  但这次小杨在“天下第一赌局”的“四海厅”梅花桌中心正桌上,与三个赌客豪赌赌得赌兴正浓时,一个典当伙计来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听了这句话,小杨便不赌了。

  他把面前赢了十几把的银子与银票往前一推道:

  “这一千多银子全是在下赢的。在下有点事失陪了。这些银子权请三位喝茶。”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赌场。

  “老大房”典当。

  典当主人曾九侯的书斋。

  曾九侯在与小杨交谈。

  曾九侯说:“那笔幽冥教敲金府的财宝,三分之一托丐帮的‘仁’长老换成粮在黄河一带赈灾了。三分之一已交胡豪押运戚将军那里充作兵饷。还有三分之一则用来安排了这一战中战死的护卫和一干朋友的后事。”

  小杨说:“这事,我已知道。”

  曾九侯道:“名医李仙芝来为我诊过中毒的身体,据他断言我恐得卧床年把才行。”

  小杨说:“这事,我他知道了。”

  曾九侯看了小杨一眼:“你什么都知道,当然也知道了官府托寄的那只装有对付倭寇的兵力布防图的盒子被窃一事了?”

  小杨说:“是的。”

  曾九侯接着说:“你也一定看过了失窃现场。——可看出些什么没有?”

  “那个值五十万两黄金的睡美人与那顶宝轿还真值这个价。‘金一’与同班守卫的四个典当护宝高手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他们在中了迷药醒来后即报警,对典当的忠诚不庸置疑。”

  “还有呢?”

  “盗图盒的人不是通过外面的四道关卡进入金宫作案的,这人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或借五遁之法遁入的。”小杨说至此,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纯属神话。据在下所知,武林奇门与东瀛忍术中的水遁、土遁、木遁、火遁与刀剑遁术,不过是武功与火药及一些密不外传的技术的巧妙结合而巳。——但盗图盒的人并非是精于此道的高人。”

  曾九侯眉毛一扬:“你怎得而知?”

  小杨笑:“因我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

  见曾九侯犹睁着不解的眼睛望向自己,小杨说明道:“我不务正业,所以对各种旁门左道、杂学异技均有所涉,我还曾飘洋过海到过日本国的江户等地。因而对五遁之法虽不精通,亦略知大概。”

  “那么你认为是谁盗走了图盒呢?”

  “我不知道。”小杨道,见曾九侯目光黯淡下去,他随即补充道,“不过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

  “谁?”

  “神愉卓飞飞。”

  【二】

  “那是一个严密看守、只有一道门可进出的铜铁打成的大房子,大房子内有一道大铁栅一分为二,铁栅内是典当的宝柜,装放着各种珠宝金银,铁栅外是五个护卫看护。”

  “那房子没有窗子,天花板与地板也都是精铁合铸成的。除了门之外唯一的一个缺口是在大房子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气口风洞,一个不过海碗口粗细的、笔直的铁管做成的气口风洞。气口风洞离地一丈二尺。”

  “我想过,只有像你这样具有‘缩骨神功’的人才有可能由风洞里进来。但一个武林高手施展‘缩骨神功’时是无法动武的。何况一个大活人从风洞中掉下来还不早给五个高度警惕的护卫了结了?另外,即使能进得来,出去就难了:谁能从地上一跃而起、又能以‘缩骨神功’缩入洞内,还能以‘壁虎游墙术’这样的奇术升高上去爬出去呢?记得你说过,‘缩骨神功’施行时,是无法再施其他任何功夫的——无论是轻功还是壁虎游墙术这样的异术奇功。”

  “但那个装有官府密件的图盒偏偏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不翼而飞了!”

  小杨向一个倒吊在树上的人诉说他的疑惑。

  那倒吊在树上的人以两只脚勾着树枝,像一只长臂猿荡秋千般地晃荡着。

  那人小头,淡眉淡眼,目光却极其灵活——

  灵活得像一只机敏的松鼠。

  他倒吊在树上喝酒。

  举着葫芦往嘴中灌酒,竟滴酒不漏!

  这人咕噜噜地喝下一大口酒后,嘻嘻笑道:

  “你能不能先喝上两口再说?”

  小杨虎着脸:“我不能。”

  “为什么?”那倒吊着喝酒的人问。

  “我不是峨嵋山的猴子。”小杨看了一下脸呈不悦的倒吊者,又补道:“我也不是千奇百怪的豆芽菜。”

  那倒吊者奇问道:“豆芽菜?谁是豆芽菜?”

  小杨看着这长得像一根弱不经风的豆芽菜的倒吊者,忍俊道:“我。我长得头虽小,但身子更单薄,又精灵古怪,又促狭刁钻,我不是谁是?”

  “好呀,你敢拐着弯笑我卓飞飞!我不把你小子偷得光腚走人,算我这一身本事都跟师娘学的!”

  卓飞飞说着,脚一松,在张圆了口的小杨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时,已一个“死人提”轻轻盈盈地飘落到地上。

  卓飞飞站在地上,抽动了一下鼻子,忽叹息了一声,灰眉灰眼地道:“我老人家这两天喝酒苦闷,心情不佳,有些事原先记得的,也给忘掉了。”

  小杨道:“要怎样,我们的卓大爷才心情好呢?”

  卓飞飞乜斜着眼,瞟了一下小杨,贼兮兮地抽着鼻子笑道:“我说也白说,谅你穷小子也拿不出来!卓大爷一见到三锭金元宝,心情说不定就好了。”

  杨青川叹口气,乖乖地掏出三只金元宝:“都说种偷眼毒,我就这三只金……”

  卓飞飞忽冷哼了一声,猛一欺身,手掌一晃,一招“青龙探珠”向小杨眼皮上抓去。

  小杨肩头一矮,斜身窜出。

  卓飞飞哈哈大笑,手一场,打出一样东西。

  小杨双手一合,夹住——却是一张银票。

  一张本藏在他怀里的银票!

  原来卓飞飞奇袭是假,盗这张藏在小杨怀中的银票是真。

  小杨见随身所藏的银票眨眼间被神偷卓飞飞盗去,不由大笑,抱拳道:“果然是神技神术!几年不见,卓兄手段更见高明了!”

  卓飞飞一拍小杨肩头:“你呢,我教你的‘神愉八法’练得怎样?”

  小杨笑道:“正要拜谢卓兄。前几天为了救曾九侯,在幽冥教教徒和刀帝谷弟子身上施过一回窃药之技,总算没辱没了‘师父’的名声,把两帮人都唬得魂飞魄散,以为我武功奇高,取他们小命易如反掌!”

  小杨一顿之下,正色道:

  “刚才我的疑惑,还请卓兄多多指教。我倒想知道,这门不开、户不开,护卫的五个人还都好好活着,这图盒怎会不翼而飞的?”

  “这有三种可能。”

  卓飞飞也不由认真起来,道:

  “一是一个习武奇才练就了‘缩骨神功’或‘返婴大法’,而同时能施为精湛的武功。他从风洞气口潜下,以绝快的身手在众人还没作出反应前出手点了众人穴位,如‘昏睡穴’、使人或昏睡,失去知觉,然后盗走了图盒。”

  卓飞飞顿了一下道:“不过,据我所知,中原、江南、关外,还没出现这样的高手。天竺僧人和青藏滇黔一带修炼藏传佛教密宗高手潜修瑜伽术的,可能有此修为。”

  “这,我也怀疑过并分托各路朋友打听过,迄今为止杭州城尚无任何一个喇嘛僧与胡僧来过。”

  小杨道。

  “其二是下迷药。如果一个会‘缩骨神功’的人从气口风洞潜入到风洞洞口,突然以吹管吹出迷魂香,那么护卫们便会在瞬间睡去。我听我师叔说过,有一种迷魂香,已燃到无色无香之境,这种迷魂香又叫‘失魂风’,风拂过人即睡去,醒来后却又使人感到浑若没睡过,不过眨了一下眼而已。”

  “这种‘失魂风’迷药有一个不足便是药效猛而药效短,不过在半刻之内。”

  小杨听着卓飞飞这一说,不由眼睛亮了:

  “你知道谁有这样的药?难道是令师叔‘偷神’前辈?”

  卓飞飞大笑:“想不到‘小祖宗’小杨为典当当差尽忠尽到快成疯狗,见人就咬了!”

  卓飞飞随即脸色一整,盯着小杨:

  “你别忘了我们‘取余道’的传人有四不盗四不作,四戒四忌。”

  “你是说,‘取余道’的传人,一不盗忠臣义士、国库军饷;二不盗良贾善人、镖银庙产;三不盗老弱病残、妇女童子;四不盗医儒农工、江湖同相。”

  “还有四不作:不抢劫,不采花,不杀人,不赌骗。”

  “那么四戒是?”

  “戒投毒,戒下迷,戒械斗拒捕,戒与官府交友。”

  卓飞飞目光明亮地望着小杨:

  “‘取余道’由隋时创祖祖师传下,已传千余年,从来只凭心智、机巧和‘手、眼、身、法、步’五技闯荡江湖,侠盗天下的。至于那些掘墙挖洞、下迷香投毒、伤人杀人逞凶、见官拒捕、当街械斗等作为,都是下三滥或其它不入道的江湖混混毛贼干的。”

  小杨闻言沉默半晌,苦笑道:

  “那么,既然不是偷神前辈,还有谁既会‘缩骨神功’这门只有你们师门才会的绝技,又懂那‘失魂风’迷药呢?”

  卓飞飞说:“只有一个人。”

  他随即摇头道:“但那人不可能的,不可能来盗这图盒的!”

  小杨扬了一下眉:“那人怎么会不可能呢?”

  “因为那是一个女人,她有钱,不必为阿睹物而行窃;她是名士大儒之后,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不会为倭寇所用。”

  “但她习有妙手空空儿才不辞辛苦苦习的‘颈骨神功’,还研究迷药。”小杨插言。

  “那是因为她对天竺国的瑜咖术与药物学产生兴趣。她认为‘缩骨神功’应是瑜珈功术的一种。是的,她也的确偶尔一展妙手空空之技,那是兴之所至或用在她认为的挟技行侠、惩恶扬善之事上。”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小杨道,“她精于品评琴棋书画,妙解风雅,许多巨富大家开门揖盗,她还不一定肯赏光一献妙手之技。据说她长得貌比天人,平时总罩着面纱,江湖中很少有人得睹她庐山真面……”

  “是的,她就是‘妙偷’伊豆豆。江南名士、风流诗伯、曾联名上书圣上陈《平倭十策》的伊先生伊忠义的侄女。据说伊豆豆的父亲、伊忠义先生的弟弟伊忠勇就是给倭寇杀死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小杨问。

  “因为她就是跟我师叔他老人家习技的。算来,应是我的小师妹。”

  “不是传言她去宁波天童寺带发修行,欲伺机入海刺探倭寇军情,为父报仇吗?”小杨问,“她何时潜回杭州的?”

  “她的确去宁波天童专带发修行过。也说过刺探倭寇军情为父报仇的话。但她去天童寺主要是为寄放寺内的她父亲的灵枢做盂兰法会。她是四月初一回到杭州的。”

  “我想还是去拜访一下‘妙偷’。”

  小杨道:

  “因为她毕竟有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琅琊阁的十宗宝箱盗出的传奇。既然她能把装有十轴宋徽宗的瘦金书及其‘宋四家’书画的宝箱以‘偷天换日’手法盗出,而赢了西湖名士们的彩头。她就能盗出图盒。我想过,当世除了你们这‘神偷’、‘妙偷’与‘偷神’三人,还没有人能把这事干得如此不显山不显水。”

  最后小杨道:

  “还有,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我答应帮曾九侯的忙,是因为他答应我把一笔‘黑吃黑’吃到的巨大的财富用来赈灾和给戚将军作兵饷之用。——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打的是幽冥教敲诈金府那笔财富的主意,将计就计赴了由倭寇策划的栖霞岭之约。但那一战中典当折了四个护卫,他本人也中毒险些丧命。事成后他果然拿出那笔巨款用以赈灾和给戚将军作了军饷。他既有信,我便不能无义。”

  “何况这回为的是图盒失窃,事关抗倭大局、沿海千百万黎民生死,我不能不全力以赴!”

  “话已至此,我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但也许‘妙偷’在你心中更有分量,说不定还……”

  “没有那回事!”卓飞飞打断小杨的话,他的脸却红了。

  红着的脸变白,白了的脸又变红的卓飞飞,怔忡一会儿,忽豪气一生,大声道: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三】

  “青丝坊”是杭州一个不出名的地方,那是一处巷内的街坊。

  出名的是“凌风阁”。

  凌风阁的主人便是江南名士伊忠义。

  “妙偷”伊豆豆是伊忠义的侄女,她父既见背,母又早逝,自然是依止伯父。

  “凌凤阁”是“青丝坊”的一座大院落里的阁楼。

  与“凌风阁”互为呼应的是另一小巧玲珑的绣楼。

  楼名“听箫”。

  “神偷”卓飞飞带了小杨走了小半个杭州城,沿弯弯曲曲的麻石街道,便来到了“青丝坊”“凌凤阁”下。

  卓飞飞一指与“凌风阁”并立的绣楼道:

  “这便是伊豆豆住的‘听箫楼’。”

  “你听,似乎是伊在吹箫。”

  小杨停下步子倾听,果然听到一管箫在吹奏。

  箫声有一份凄艳的美。

  两人在箫声里互看了一眼,一振衣,向楼上飞去。

  一个白衣人背对着在吹箫。

  “师妹,我带来一个客人!”

  卓飞飞这样兴冲冲地叫道。

  白衣人急转过身来。

  一簇亮晶晶的寒芒从白衣人处向这里迎面打来。

  那蓬寒芒是从很箫管中发出来的。

  寒芒呈扇面飞洒而出,罩定了卓飞飞与小扬前后左右五尺之内一切进路、退路!

  吹箫的白衣人,是一个男人。

  目含煞气的男人。

  他要他们死!

  “神偷”卓飞飞与小杨像一对蝴蝶分飞而出。

  卓飞飞像一缕风吹即散的轻烟。

  他一飘飘上了屋顶天花板,背贴着天花板一滑,滑到墙壁边上,然后往下像蝙蝠一落,复从地上一掠掠起,掠出窗外——

  但窗外忽飞起一道刀光。

  一道刀光中略带了些微的红影。

  卓飞飞又飘回到室内,一晃,在一面壁上贴住。

  ——他已受伤,一手捂着肩头。

  肩头衣衫隐隐有血渗出。

  然后地听到满室鼓荡着刀风之声与细微的针、芒之类暗器被叮叮叮击落之声。

  他那双严格训练的神眼所看到的是白衣人的衣影、小杨青衫的衫影和刀光箫影所幻出的像旋风般旋舞着的光与影的飞旋、变幻!

  然后他听到一声朗笑声。

  室内忽静。

  静中,白衣人正缓缓地倒下。

  白衣人死。

  另一个人则伏在窗口上,一截刀尖从背上冒了出来。

  然后听到“呛”的一声刀的入鞘声。

  小杨向惊魂未定的卓飞飞一笑,问:

  “卓兄没带我走错地方吧?”

  卓飞飞正要作答,却听内室一人沉声应道:

  “‘神偷’怎会带人走错路头呢?”

  随说话声,一个男人随着踏在楼板上的沉雄的脚步声,大步走了出来——

  男人肩上扛着刀。

  一口绿鲨皮鞘铜吞口铜什件的长长的倭刀。

  男人望着小杨:

  “我是肥前的菊池勇。”

  “你,是我到中国以来所见的最好的兵法家!我,要与你比刀!”

  “你是倭寇?”卓飞飞吃了一惊。

  “伊姑娘呢?伊先生呢?厨娘方嫂呢?丫环小翠呢?”卓飞飞连珠炮似地发问。

  那个叫菊池男的日本武士,头系白带,剽悍而充满杀气的神态,如同一头在狮子面前抢食黄羊的老虎。

  他眼睛定定地望着小杨,道:

  “你说。”

  小杨望着这个日本刀客的眼睛:

  “在下中国无名刀客小杨。当在下还是个浪迹天涯的刀客时,曾到过肥前、筑后、萨摩岛,也曾造访你们家族的菊池西风,与他切磋过中国与日本的武术与刀法。他堪称一位君子。”

  小杨微笑着继续道:

  “我相信肥前的菊池家族武士对名誉的尊重。请先告诉我伊先生一家的下落,然后我们比刀。”

  菊池勇的脸上忽似给一道无形的鞭子抽了一鞭。

  他冷冷地盯着小杨,用生硬的中国话道:

  “伊忠义的一家,他们统统的被带到徽王王直那边去了。”

  “你是说,伊忠义伊先生也上了烈表山?”

  小杨所说的烈表山,在舟山定海附近一个岛屿,与东南面的金塘山相望,为僭号徽王的王直屯兵驻扎之地。

  “伊先生并没上烈表山,而被带到宁波附近一处秘密地方。”菊池勇说。“伊姑娘则为我们去拿你们朝廷的兵力布置图,去救赎她伯父去了。”

  菊池勇说到这里,目注小杨:

  “杨桑,拔刀吧!”

  他说至“拔刀”两字,握着刀柄的手一振,刀鞘猛地一震,向身后自行退出脱落。他手一挥,将手中刀遥指向小杨。

  小杨慢慢地拔出他的刀。

  随着他的刀一寸寸地拔出,场中空气顿变得凝固起来。

  一股杀气在场中弥漫开来。

  日本的武术家(他们称为兵法家)主修剑道、刀术、唐手(空手道)和柔术。只有部分兵法家才潜修忍术——包括合气道、瑜娜术、隐身的遁术、暗器、口技、伪装、火器、毒药、轻功、动植物仿生术等武术与特殊技艺修炼。而在日本的刀术里,“一刀流”是一个极大的门派,它以背城借一的破釜沉舟之心,忘却生死,调动全身的精、气、神、意、力,一刀决胜负、定生死。

  “一刀流”武士修炼时更强调的是斗志、心明活杀、直觉、爆发力。

  “一刀流”分官本、海部、菊池、西条、柳生、三岛、山田七派。

  其中以宫本、菊池、西条三派最强。柳生家族的成就更大的则在剑道上。

  宫本斩阴流、菊池空心流与西条乱步流刀术三足鼎立,轮执“一刀流”牛耳。

  菊他勇则是菊池家族新一代中声名鹊起的刀法名人。

  用斩阴流高手宫本荒木的话说:“菊池家的勇次郎简直是狂暴的虎、灼人的烈焰、断尾巴的狼、无情的杀手与不可战胜的恶魔。”

  菊池勇出战八次,杀六人,重创两人。

  重创的两人:一个被劈去半只肩膀一条臂,一个眉骨破裂、瞎一眼,并成白痴。

  也是这宫本荒木,在训导他的武术道场的弟子们时说:

  “学习技击的武士,应像菊池勇那样具有比烈日更旺盛的战志,爱惜武士的名誉,不计生死,全力以赴,寻找武学的道!”

  自称徽王、纠集倭寇侵掠沿海地区的头领王直(应名王直,《明史》误记为汪直。今从王直。——陈天下识)则在某次醉后长叹道:“如本王拥有菊地勇这样的武士五百,本王便能打到燕京城去!”

  倭寇大头目徐海、陈东、萧显、麻叶诸人中,以原先出家杭州虎跑寺法号明山和尚的徐海的武学见解为最高明。徐海见了菊地勇的刀技,认为菊池勇出刀之快、准、狠,唯福州的“一字电剑”门门主“闪电娘子”丁快云之剑庶几近之,但恐只有“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门下的得意高足才能挡之!

  而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天外飞月”姚悲、“追命公子”鄢近花和方生死的两大弟子“无影刀”薛泪、“大劈山”轩辕昆仑,都是武林公认的一流一的刀法名家。

  由此可见菊池勇刀术之厉害!

  像小杨这样无门无派的江湖浪子,名不见经传的刀客,敌得住菊池能那一刀之威么?

  菊池易已劈出两刀。

  两刀俱劈空。

  小杨总在间不容发的当儿,闪过了菊池勇的刀。

  菊地勇的目光因愤怒而变得更加炽烈,他的脸也因愤怒而有些扭曲,铁青着脸沉声道:

  “你的,不敢接刀,非武士的作为!”

  “懦夫是不配佩刀的!杨,请接我的招!”

  菊池勇握刀的手因愤怒与用力而指关节也发白了。

  小杨轻笑一声:

  “你已出两刀,我也应了两招了。”

  “只有怕死、胆怯的懦夫才会一见刀再就手忙脚乱地以刀挡刀、以刀格刀的。”

  “人也不是牛,只有牛才会顶着角,以强力分胜负的。”

  “不过不接你一刀,你败了也不会心甘的,那就接你一刀吧!”

  小杨说到这里,目中精光如电一闪——他一刀劈出,劈向菊池勇的刀。

  “当!当当当,当——!”

  两刀相劈相格,相交相遇之后,刀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的大力给震开、跳开、弹退开,然后又连续三次两刀相交相击,最后发出一声沉实的刀格声,却是两柄刀各以阴劲、缓缓地交击上,格在一起。——刀劲凝住了!

  两刀交格。

  两人对峙。

  两股强力顿处于胶着的僵持状态。

  两人由斗刀变成斗力!

  力强者胜。

  力弱者败。

  百对于两大高手的斗刀斗力来说,胜就是生,败即是死!

  菊池勇目中忽射出一道金光,大吼一声,脸上金光一盛,恍若全身上下俱成金光闪闪的金人!他的刀微向后一缩推出,顿若如得金刚大力之助的金光闪闪的金刀,雷霆千钧地向小杨推出!

  ——这是菊池勇“空心一刀流”中最高境界的心法“金刚王菩萨五魔断喝法”!

  小杨也发出一声朗喝,刀向后一缩推出。

  他的刀没迎向菊池勇的刀。

  而是刀一转,极快极妙地以刀背由下向上,一刀背击在菊地勇握刀的手腕上。

  这一所击之处有一个名字:

  寸关尺。

  寸关尺是手腕与整只手的脉门所在。

  如果手臂是蛇而手是蛇头。

  寸关尺就是蛇的七寸!

  菊池勇的刀也已推到了小杨胸前,刀头已刺破了小杨青衫的衣襟。

  小杨面带微笑,不动。

  菊池勇一咬牙,正欲把刀再推进,忽手腕一麻,力气尽失!

  他的刀“当嘟”一声落地。

  “敬你是一个真正的武士,没在刚才那使箫与使刀的两大高手夹攻我时偷袭,我不杀你。”

  小杨道。

  菊池勇听了小杨的话,昂着头,冷哼了一声。

  他的脸阴沉得如布满铅云的天空。

  小杨道:

  “我知道这吹箫的白衣人是江湖五大杀手中的‘断肠箫客’易愁人,而这能一刀击中‘神偷’‘轻烟身法’的使刀高手是‘刀煞’麻九。你既和他们俩在一起,也一定和‘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较熟。易愁人、麻九、孟三更、萨神魔是麻叶的四心腹。这就像徐海、陈东、萧显、麻叶是徽王王直的四大臂助一样。汪直要办什么勾当,麻叶一定知道,而麻时要办的事,易越人、麻九他们也一定不会不清楚。这次‘妙偷’盗图盒,易愁人、麻九一定说起过该送哪里的。菊地勇,你能告诉我,‘妙偷’伊豆豆盗图得手,该送哪里吗?”

  小杨目光炯炯,盯着菊池勇,沉声道:

  “你是武士,武士以诚信为第二生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小杨略一顿、又补道:

  “你既和‘瞽目神剑’与‘花袍老怪’相处,一定听说过我中国明尊教的‘移魂大法’与‘摄心术’的。也一定听说过‘移魂大法’、‘摄心术’各派都已经失传,江湖中只有那无门无派的‘快刀浪子’小杨略会一二。”

  “经过刚才这一战,你当然知道我就是那个‘快刀’小杨了!”

  “好,我告诉你。”菊池勇道。

  卓飞飞与小杨已走在回去的路上。

  卓飞飞道:

  “你真信那个菊池勇的活,以为我师妹已到宁波去了?”

  小杨道:

  “我相信菊池勇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卓飞飞道:

  “但倭寇也有奸诈之人,即使武士也不见得完全说真话。我就知道中原武林有许多名门正派中人做事忒阴险卑鄙,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小杨道:“我知道。而且知道有时便连真正的正人君子,也为了权宜之计,而不得不说谎的。”

  “那你还信那日本武士?”

  “我在令他用另一种方式说真话。”

  小杨道:

  “现在我们再回去,就可知道菊池勇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菊池勇如说真话会怎么样?

  他会痛苦。

  因为武士信奉的是忠、信、勇。他如顾了信义,就违背了忠诚,这势必会痛苦。

  菊池勇如说假话会怎么样?

  他也会痛苦。

  因为他违背了信义。

  而他如痛苦,必不会匆匆离去,还留在原地沉漫在痛苦之中的。

  如果他匆匆走了呢?

  那证明地说的是假话,而且还是一个奸诈的小人。

  但这也有一点好处:他将带我们去找到“妙偷”和倭寇秘密的巢穴。

  要知道我小杨的追踪术是天下一流的。

  ——而我们如留在原地逼他,他如真是一个武士的话,就会自杀。

  这是小杨对卓飞飞说的话。

  小杨有一顶绝技令“神偷”卓飞飞也不得不佩服:

  他竟能在施展一流轻功身法时,还能轻松自如地说话。

  ——两人施展出武林中一流的轻功身法,风驰电掣地往回赶去。

  两人赶到“听箫楼”,不由怔住了:

  菊池勇死了!

  他以刀剖腹而死。

  他正坐在“听箫楼”的一面白墙前。

  白墙上写了七个字,七个血写的字——

  “别信吾言菊池勇。”

  小杨与卓飞飞安葬了菊池勇。

  当小杨把最后一捧土洒到菊池勇墓茔上时,他忽有所悟地心里动了一动。

  “我知道我该怎样做了。”

  小杨喃喃对卓飞飞说。【四】

  留下。

  留下是杭州西南由杭州到余杭去的一处地名。

  这地名取得让人浮想联翩。

  那是一座集镇。

  一辆由四匹蒙古火种龙驹的名马拉着的华丽轿车,急驶在官道上。

  轿车前后各是四匹快马。

  六个骑术娴熟、剽悍威猛的大汉,披着黑色的披篷,驱马快行,挂在马鞍上的剑匣刀鞘铜什件,磕在马鞍铜扣上,一路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声。

  还有两骑马上的骑者,一个是锦衣白脸、死眉死眼、背上负了一对吴钩的汉子。

  那人就是送价值五十万两黄金的美人宝车到武林“老大房”典当当人当物的送当人。

  他自称姓沙,是个总管。

  另一个漫声唱着短曲小调,背着斗笠,马鞍上挂着刀鞘革囊的,正是江湖上已引人刮目相看的无门无派的使刀高手“快刀浪子”小杨。

  小杨似乎心情不错。

  他的歌声像阳光。

  “你很高兴。”沙总管瞅着唱着小曲的小杨。

  “你不高兴”小杨瞥了一眼沙总管。

  沙总管哼了一声,眉头皱了一皱。

  “你看阳光是那样灿烂,鸟声是那样啁啾,天又蓝得明朗,空气又那么清新,我们典当在半个月内净赚了二十五万两黄金,算下来我这当护卫的也能得到两三干两金子,可算是腰缠万贯了,我为什么不高兴?”

  “至干沙爷你,你家老爷托付你保住小姐平安,你也算做到了。虽然你家小姐临典当当期到时,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但既非中毒入蛊,也没伤着病着,现在不是已好端端了么?到了前面‘留下’镇,我们是银货两讫,皆大欢喜,你也可以回家领赏了!”

  沙总管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双目盯着前方道:

  “这是杨大侠你的说法。我家小姐是否中毒入蛊的,还很难说。要不,好端端的人,怎会突然晕死过去一天一夜?摸上去连脉象都没有呢?现在虽说醒了过来,但也难保不犯。是否中毒入蛊,待到了前面‘留下’,由武林神医‘一言定生死’西门诸葛说了才算。”

  “如果西门诸葛说是中了毒,哼哼,你们‘老大房’典当不但这二十五万两黄金得退还,还得赔上五十万两黄金!到时,你再高兴得出,才算本事。”

  “如此说来,我是不是该哭?”

  小杨望着沙总管,目中露出讥讽的笑意。

  “有人眼见到手的金银飞走了,的确是会哭的。”

  “可惜我不是。”

  两人正在说话间背后忽响起一个美妙的女子声音:

  “杨大侠一代英雄,自不会为区区金银得失而喜悲。但不知杨大侠如有悲伤,是在什么时候?”

  “小姐……”沙总管在马上回首叫了一声。

  “想不到我们在此聒噪,扰了小姐清耳。”小杨说至此,淡淡一笑,“至于在下,身世一如江湖浮萍,历些风霜雨雪,经些悲愁苦难,也是寻常。又何足对外人道?”

  小杨说至此,忽一磕马肚,急行向前面,扬声漫唱起《宝剑记》的戏文来:

  “男人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不知怎的,小杨唱时,忽觉心中有悲酸之意。

  【五】

  “好!好一句‘男凡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好!好一个‘快刀’小杨!”

  随喝彩声,两条人影从道旁飞纵而出,从空中如金龙交剪般交会而过,一左一右双双落下,轻盈盈立在官道中央。

  “好!好一辆黄金宝车!”

  “好!好四匹火种龙驹!”

  又有两条人影一晃而至。

  一人黑袍。

  一人朱衣。

  “嗬嗬嗬嗬!”

  四个轻功已臻一流境界的金衣喇嘛,扛着一架黄金滑竿,恍若乘风驾云而至,从天而降。

  滑竿上的乘者,头戴金冠,轩眉高笑道:

  “哈哈哈哈,我金冠王来了你们还不下跪迎接?”

  江湖中传说西域有一个神秘世家,以淘金、珠宝、银楼、盐运、药材五业为主营,富可敌国,权势显赫,是“江湖八大门派”中“册”“火”“爵”三门的后台老板。

  那世家的当家人铸有一顶金冠。

  那世家姓王。

  金冠王,便是这一世家掌权当家人莅临江湖时的称号。

  据说金冠王与藏密喇嘛教有师承关系,并专修欲天性刀一脉的欢喜佛密宗秘功。并是世俗中的密宗护法神:滚波恰朱巴。滚波恰朱巴,梵文音译是“摩诃迦罗”,藏语也有不少人称为“玛哈噶拉”,译成汉语即是“大黑天”,系佛教中诸天之一,密宗所奉祀的战神与护法神。

  这就是说,作为密宗世俗护法神的金冠王,有着极高的武学修为。

  据说全冠王收伏了西域、关东和南海各派的奇人高手皈依门下充任护法明王,其手下有“十大明王”之说。

  金冠王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之才,人也极仁慈。

  他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人诟病的话,就是他“寡人有疾”,风流成性,被中原武林目为“色魔”,被名门正派视为邪教教主。

  每一代金冠王都只能在二十年内有一年可现身江湖。

  每一代金冠王在成为金冠王之前,必须用十种身份为家族建立十大功劳,其中包括当五年喇嘛僧精修密宗,还须做五年生意,得把家族所经营的各个行业部做过并都做得赚钱。

  只有这样的一个精明能干的金冠王,才能保持神秘的世家历数百年而声名不堕,权势不倒。

  ——因此,出现在江湖上的每一代金冠王,是战神、财神的化身,又是爱欲好色之神的应世。

  据说无论是怎样的武林美人、江湖美女都摆脱不了金冠王的情爱之箭。

  传说中昔年武林曾有一名冷艳天下、有“冰观音”之称的侠尼,心性之偏激、手段之无情、剑术之毒辣,天下无出其右,最后竟也皈依了那一代的金冠王,成了“母仪西域武林”的金冠王夫人。

  金冠王安坐在滑竿上。

  他,獠牙,铜钟眼,以骷髅作璎珞,骨骼极大,身体魁梧,坐在滑竿上如一座山峰。他左手执一黄金铸的人头骷髅,右手执一宝剑,灰青色的青铜般身子,青黑色的青铜般的脸,面目狰狞而丑陋。

  他盘坐在滑竿上,短腿大腹,头发卷曲,瞪目翘须,臂上环绕着八九条金黄色青铜色的蛇钏,蛇头信子犹自昂首伸缩不已。

  在金冠王的滑竿上,还搁着一根黄金铸的蛇杖,一管绿玉箫,一张朱色大弓,一筒金、银、铁、铅箭镞的雕翎快箭。

  那先在小杨面前轻盈盈落地喝彩的两人,自我报名道:

  “我,恶察罗,昌珠寺的喇嘛,金冠王麾下十大明王之中的步掷金刚明王。”

  “我,星宿海的火灵子,金冠王麾下十大明王中的大火头明王。”

  恶察罗是一个白脸书生型的喇嘛,汉语官话讲得甚为流畅。

  火灵子是一个披着黄色袈裟的胡僧,虬须满腮,深目隆鼻。

  他的汉语说得便有些生涩。

  随后黑袍和朱衣二人也分别报名。

  “关东,司马风云。”

  “南海,申屠一鸥。”

  这两八一报名字,小杨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与小杨并辔的沙总管身子一震,双目如电,注向黑袍人道:

  “你就是一人踏平关东十三个柜头的‘铁天王’司马风云?”

  黑袍人一捋浓黑的大胡子,仰天打个哈哈:

  “想不到某司马不出江湖多年,竟还有人知某名讳。”

  沙总管盯着司马风云问:

  “你既是‘铁天王’,你的‘天王铁伞’与‘金刚杵’呢?”

  司马风云那没在黑袍袖中的右手一抖,黑袍大袖尽褪向后,露出手中执的金刚杵来:

  “‘天王铁伞’我已弃之不用,近来只是修炼修炼金刚杵法。”

  沙总管正待回话,却听小杨开言道:

  “南海剑派只有一个一统三十六岛七十二峒的申屠一鸥,阁下……”

  “我就是那个‘朱雀剑’申屠一鸥。”申屠一鸥昂首傲然道,“中原武林中我曾伤过白云观、泰山剑派、黄山派高手与崆峒派掌门玉清道人、龙门镖局局主严沁阳等六人,你们中如有他们子弟,尽管来找我报仇好了。”

  “司马风云是我座下‘十大明王’中的降三世明王。”

  “而申屠一鸥则是我座下的马首明王。”

  金冠王目注小杨与沙总管嗬嗬笑道:

  “久闻江南武林有一个‘快刀’小杨,机警聪明,刀法又好。而‘十恨天魔’沙蛮侯,虽恨天恨地恨君恨臣,并连父、母、师、姊、圣、命也都恨上,但还没到恨生的时候!——想来还不会跟本座为难吧?”

  小杨不由看了身旁的沙总管一眼——

  难道他就是“十恨天魔”沙蛮侯?那个十九岁弑母井把父亲一巴掌打成聋子、二十一岁欺师灭祖的武林恶魔?

  就是他身负的那一对吴钩,剔去了武林名人“神眼书生”许苍生的一双明目、并割去了武林名美人、“凤眉刀”秋水晶的臻首?

  沙蛮侯见金冠王点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由脸沉如水,冷哼一声道:

  “据说金冠王一向在西域纳福,此次拦驾,不会是财神爷抢叫花子泥饭碗,看中这辆破车吧?”

  “你沙蛮侯好大的口气,竟把这辆价值几十万两黄金的宝车称为破车!你如还有点记性,应当知道我王寇生都做过些什么买卖?淘金、珠宝、银楼这三样行当中的三个王,两个便是我伯父叔父,而珠宝王寇大娘是我大姨。你这辆车值多少,我不清楚谁更清楚?”

  金冠王看着本来脸阴得要下雨的沙蛮侯骤然脸变白了,鼻尖沁出了一粒粒冷汗,不由放声大笑:

  “哈哈,看把你吓得!”

  “几十万两黄金怎么算都不算一笔小数目了!不过,这几十万两黄金还真没放入我金冠王眼里!”

  “您是金冠王,当然不会看上这小小一辆金车的,是不是?”沙蛮侯陪笑问。

  “是的。”金冠王额首威严地道。

  沙蛮侯听到“是的”两字,顿安心了不少,脸上有了放松的笑意。

  但金冠王后面一句话马上把他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是的,我不要车,我只要人,要那个坐金车的人。”

  金冠王笑着说:

  “我只要那个用三千两银子购一份龙涎香、项上一串东珠,每颗东珠都有龙眼大、价值几干两银子;而鬓边那朵珠花至少值一干两黄金的女人。像这样会花钱的女人我不养几个,我这辈子真要为钱太多愁死了!”

  如果以后“十恨天魔”沙蛮侯还有第十一恨的话,那就是金冠王的笑。

  如果笑的不是金冠王,沙蛮侯一定早摘下肩上背的吴钩,把这个人的脸上再添上十七八个孔了!

  但、他、是、金、冠、王!

  这时小杨说话了。

  他淡淡一笑道:

  “你以为你是谁,想要什么就什么啊?”

  “要从我‘快刀’小杨手上带走人,不留下几手值钱的,恐怕不行!”

  “让我来掂掂你们斤两!”

  “快刀”小杨一共讲了三句话。

  他讲三句话期间,已拔刀而起,从马上扑出,向金冠王一刀劈去,并马上与金冠王座下的四大明王过了三百一十七招。

  那步掷金刚明王恶察罗使的兵器是一对铜钹。

  大火头明王、星宿海的火灵子用的兵器竟是反手脱下身上披的那件明黄袈裟!

  降三世明王司马风云使的是金刚杵。

  而马首明王申屠一鸥用的是他的成名兵器“朱雀剑”。

  “快刀”小杨出刀一百八十四招,刀破招一百三十三招。

  他出刀一百八十四招里用了四十一家刀法。

  他以刀破招时用的一百三十三招中,含了二十三家刀法。

  他这六十四家刀法三百一十七招使出来如同使一刀一样天衣无缝、刀意不断、刀罡雄浑劲圆一触即发!

  但他这三百一十七招使出竟没与对手的兵器沾上一沾!

  看到“快刀”小杨身子一闪从四大明王所布的兵阵里像一阵轻风一样飘出,一退三丈,轻轻落在地上,便连“十恨天魔”沙蛮侯也不由心中发一声喝彩声!

  ——“快刀”小杨虽未伤到敌手分毫,但敌手以四对一也未伤到小杨分毫。

  小杨那出刀攻敌与挥刀破招时所展现的身法步法心法,妙到毫巅。

  这种身法、步法似乎比“百变书生”姬无非的“百变身法惊鲤龙门步”和武林怪杰大风道人的“风赋三百二十四式”还要多几分变幻。

  像这样的身法、步法,只有他杀人,哪有人杀他的?

  如“快刀”小杨这样的身法步法与刀法,犹未得手,看来这四大明王的武功之高,恐只有武林中绝顶高手、一代宗师,如武林泰斗的少林无闻上人、武当鹤道人及刀帝令狐西笑、刀帝谷主方生死他们,才能取他们性命了!

  想到这儿,又想到此行使命,“十恨天魔”沙蛮侯不由心沉下去了。

  正当他一咬牙要跃下马拼命时,却见“快刀”小杨久冲了出去。

  这回,小杨的刀井不快。

  他一刀劈出,就被恶察罗的一对铜钹夹住!

  然而小杨猛喝了一声,声如雷炸,只听“汪”的一声,接着“嗡嗡”“汪汪”之声不绝于耳——却是恶察罗的一对铜钹被刀罡震裂、分飞出去!

  铜钹上被震飞了三五块铜片,钹沿顿变成参差不齐的犬牙交错状,底托也各给震裂了两道大裂缝!

  恶察罗顿如饮烈酒,满脸血红,额上青筋尽现,游动若蛇。

  恶察罗“噌、噌、噌”地连退四步,身子才稳稳站住,但人却向天喷出一片扇形辐射的血沫来!

  一见恶察罗受伤,火灵子浓眉一轩,怒吼道:

  “也接我一招!”

  他随即将袈裟一展,兜头向小杨盖去。

  他袈裟这一“盖”出,只听空中顿传出鼎沸之声,如一口以天地为之的大鼎,下焚烈焰猛火,发出那煮海烹石的巨声来!

  只见一团茅草、几片枯叶陡如被一股旋风旋过一般飞卷入袈裟笼罩的范围内,旋了几旋,忽火光一亮,燃烧起来,不一会儿,便灰飞烟灭。

  这是焚风!是他的玄功所激起的焚风!

  谁都看得出,如被火灵子这一袈裟给“盖”上一“盖”,人不成烤红薯也成烤老鼠了!

  好厉害的玄功魔法!

  但小杨朗喝一声,一刀劈了出去!

  袈裟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

  四分为八!

  八分为十六,十六而三十二,三十二而六十四……直至无数片、无数片!

  袈裟碎片满天飞舞如蝶、如雪……

  火灵子忽呆住了,呆若木瓜,如所有的灵魂都已出了窍!

  然后,他僵硬地举起双手。

  双手僵硬地开始动作——

  他在结一些复杂的法印。

  艰难地、缓慢而僵硬地结那些法印——把一些手指拳曲成指诀,把一些手指穿过指与指搭成的环、勾,循环不止!

  而整个手臂则圈成轮形在胸前如大日转动!

  “不好!他在施为‘大日如来光明法轮大法’!”

  沙总管忽然明白过来,面露惊饰之色,出声叫道。

  佛教密宗有十大明王之说。明王乃佛与菩萨惩恶扬善、降魔卫道时所化的满面怒容的天神武将的变化身。

  十大明王中的大火头明王为卢舍那佛所化。卢舍为佛的自性身,又称法身,其义为光明遍照。故密宗尊称其为“大日如来”,为密宗供奉的最高本尊神。

  星宿海的火灵子和尚和恶察罗喇嘛僧,俱是西域密宗的顶儿拔尖的高手。因地处边鄙而声名不显,要论武学修为,还在那“铁天王”司马风云与“朱雀剑”申屠一鸥之上。

  尤其是这火灵子,这“火袍煮海”的神功为天下一绝!

  而他的“大日如来光明法轮大法”更是霸道之极的武功!

  据说火灵子聚身内三昧真火与周天的天火、地火、电火、石火、风火于双掌间,推转成一轮火球如大日,一旦推出,其烜赫烈日之感,比起江湖上久享盛名的“江南霹雳堂”的“雷震子”还厉害,能把人炸得尸骨无遗。

  据说,这火灵子在天下奇门武功中,排名在前五位,甚至有人说,他的武功已列奇门武功天下第一了!

  火灵子的“大日如来光明法轮大法”之威,沙蛮候是听一个武林奇人说的。

  那武林奇人状如地狱放出的恶鬼,身上脸上遍布疤痕,面目焦黑如炭且寸寸裂开。

  那奇人说,他就是与西域火灵子拼掌时给伤成这样的。

  让这个奇人伤成如此模样的那门霸道掌法,就是火灵子的“大日如来光明法轮大法”。

  ——如不是那奇人把“大日如来光明法轮大法”的运功姿势比试给沙蛮侯看,他还真不知眼前这火灵子使的就是此门霸道武功。

  听沙蛮侯叫出武功名称,火灵子目中精光一盛,双手向里一按,在他双掌间顿出现了一团碗口大的火球,火球在双手环转之间,渐渐变小、变亮。

  沙蛮侯见状,一急便欲冲出:

  “别让他再把火球转小!如转到鸡子大时,他就推出这团火球,到时,大伙全得死!”

  但他才一冲出,马上停下了:

  司马风云的“金刚杵”与申屠一鸥的“朱雀剑”同时对准了他。

  “十恨天魔”沙蛮侯自忖武功或可一战申屠一鸥与司马风云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如两人同时对付他,他必死无疑!

  “铁天王”司马凤云纵横关东,所向无敌。

  “朱雀剑”申屠一鸥十年前在中原武林的声名之盛,不在任何一派掌门人之下。连以剑术闻名的七大剑派,也无人敢出头一撄申屠一鸥锋芒。

  沙蛮侯还不想这么快就死。

  沙蛮侯身子一动便停了下来,但另一个人已冲了上去——

  “快刀”小杨!

  小杨自劈出那一刀破了火星子的“火袍煮海”神功后,一直没再动过。

  他的刀刀尖垂地,提在他手里仿佛重逾千斤。

  他的脸有一种近似虚脱的苍白。

  但当沙蛮侯叫出那一声“大日加来光明法轮大法”名称后,小杨脸上马上恢复了刚毅之色。

  他昂起头,注视着火灵子的一切。

  看到火灵子掌间那一团火球在环转中渐渐变小,小杨的瞳孔也渐渐收缩了!

  然后他开始聚集真气。

  一点、一点地聚集真气。

  当沙蛮侯慑于司马风云与申屠一鸥的联手之威止步不前时,小杨便猛地扑了出去。

  ——他像一头嗅到危险而出击的豹子。

  敏捷、勇猛的豹子。

  一刀出。

  火球猛地一耀,被刀击成千百颗光耀夺目的大火星、小火星,火星四溅而出,如天空划过道道流星雨!

  火灵子怪叫一声,如被人端了一脚似地跳起空中。

  火灵子落地时,脸顿樵悴、疲顿如长年跋涉在沙漠的旅人——走到了生命尽头而犹未喝上一口水的旅人。

  他脸色焦黑。

  他唇干舌焦。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如离水两天的鱼眼。

  然后,从火灵子的耳中、鼻中、眼角、嘴角爬出一道道血虫。

  火灵子在急促地喘粗气。

  ——他已受重伤。

  小杨也受伤不轻。

  他脸白得如雪。

  他退到沙蛮侯身边、他自己的马旁边时,嘶哑着说了一句话:

  “护小姐快逃,别顾宝车……”

  然后他晕了过去。

  ——爬马背后抱着马脖子晕了过去。

  那匹威武的高头大马似也知主人受了挫,它默默地竖着耳朵昂头站在那里,目光变得凝重而浑远。

  这匹马这样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恍若从一个遥远的历经千秋万代的古战场上孑遗下来的铜马、铁马。

  马驮的已不是人,而是秋风萧瑟的苍凉。

  小杨晕了过去。

  小杨带来的六个护卫——那六骑马一齐冲出,冲向金冠王的滑竿。

  六柄刀剑划出六道白光,若雷霆船沉雄、闪电般迅疾地飞击金冠王。

  六个护卫中的一人叫道:

  “我们来挡一阵,快走!”

  六个护卫随即与金冠王座下的两明王战在一块:

  六口刀剑势如长虹的攻势被司马风云的“金刚杵”与申屠一鸥的“朱雀剑”悉数拦住、接下了!

  沙蛮侯见状,一摘肩上双钩,一挥吴钩叫道:

  “小姐,快走!”

  然后他挥动吴钩向金冠王冲去。

  金冠王依旧安坐滑竿没动。

  动的是两个抬滑竿的金衣喇嘛。

  这两个主在喇嘛忽身子一晃,冲出迎敌,余下两个金衣喇嘛马上抬起同伴的抬杠,滑竿连颤也没颤一下。

  看来他们对此种情况已习以为常了。

  金冠王看着座下两大明王受伤,两大明王与六个剽悍的汉子凶猛的刀、辛辣的剑战在一起,脸上夷然从容,宛若出尘之思的道人正神游天外。

  甚至看着两个抬滑竿的金衣喇嘛以两柄藏在抬杠里的窄剑迎敌,被“十恨天魔”沙蛮侯的一对吴钩克住,处处束手缚脚、受制于人、险招迭出、危机四伏时,也只嘴角挂一缕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

  他似乎鄙夷所有的人,蔑视所有的人,每个人在他心中似乎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一只小小的、随时可被他捏死的蚂蚁。

  他似乎真的是滚波恰朱巴,那摩诃迦罗、密宗的天神——没有什么能令他畏惧、动容了!

  即使泰山崩于前,刀兵加以颈也不能!

  但当他看到轿车的门一开,门帘一飘之下,一道人影如穿波的海燕一掠而起,向外飞扑而出时,目中忽有了表情:

  兴奋的表情!

  金冠王动了。

  他像一头巨隼扑食黄莺与鸽子一样地向那轿车中飞扑而出的人影扑出。

  他动如霹雳!

  金冠王追赶那道人影一走,场上局面忽然变了。

  六个护卫宝车的护卫与两大明王的一战迅即有了结果:

  六个护卫一一被两大明王制住了要穴,倒了下去。

  “十恨天魔”沙蛮侯见状,大吃一惊,身形一展,要退时,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中了司马风云的一记金刚杵。

  沙蛮侯一倒下去,申屠一鸥随即赶上,剑尖一抖,飘出九朵剑花,连点沙蛮侯从头到腹九处大穴。

  申屠一鸥淡淡笑道:

  “现在就算把他给零剐了,他也不会醒来了!”

  “‘九剑封魂术’之下,这人除了心脏还跳、气息尚存之外,与一个死人完全没有差别!”

  司马风云叹气道:

  “想不到‘十恨天魔’竟投靠倭寇,何不杀掉了痛快?要费这诺大周章!”

  “都是老偷儿与那精灵古怪的‘小祖宗’谋划的。要不是金冠王欠那个‘小祖宗’一份情,我们又何必巴巴地放着苏州这好山好水美女如云的天堂不玩,赶来凑这份热闹?”

  说这话的竟是原先身受重伤、伤得吐血的昌珠寺喇嘛恶察罗。

  恶察罗说话时,是那样轻松、流畅,丝毫没受伤的征候。

  “还好你,更惨了我,既要装作重伤,又要毁了自己名声。好像我的神功真如此不济事的。”

  火灵子皱着眉道——

  “我要七窍流血,还真得自运玄功震出五官之血!若不是敝派有‘血离大法’与‘天魔解体神功’这样自运玄功震出血来的法门,至少得损失十年修为功力。”

  “若不是看在金冠王面上,我真想给这现在还在马上装死的丑小子一巴掌!”

  他正这样说着,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从耳边响起——

  一个人以奇快无比的身手,抽了他一巴掌。

  这人打了他一巴掌后,一得手便跃出,退到圈外。

  这个打他一巴掌的人竟是原先对付“十恨天魔”沙蛮侯时武功最不济的那个金衣喇嘛。

  那金衣喇嘛沉声喝道:

  “想不到金冠王座下十大明王中会有如此不自量力的坐井观天之辈!火灵子,你若败在‘快刀’小杨手下便委屈了你?”

  “哼!你如真能接住小杨三刀,我皮混混一定皈依星宿海黑教喇嘛一门,并用手走路!”

  “我老人家最见不得狂妄无知之徒。这是代小王这小王八蛋教训教训你!”

  “好,皮老骂得好!本王疏于训导,让座下弟子令您老人家生气。本王不是小王八蛋还有谁是?”

  说这话的是刚才追人而返的金冠王。

  这负责抬轿的无名金衣喇嘛竟然称赫赫威名的金冠工为“小王这小王八蛋!”

  而金冠王竟丝毫没有见责之意。

  这时,一个人轻笑一声,滚下马来道:

  “皮前辈如此抬举区区,实不敢当!”

  “火灵子大法师武学玄功,皆是上上之选,岂是区区所可望尘?我不过仰仗了金冠兄的交情,才敢与各位演出这一出全武行的把戏。”

  “现在戏的前场已唱过,该正主儿上场了!”

  那人对刚才迎战沙蛮侯的金衣喇嘛一拱手道:

  “还请皮前辈与卓兄一展妙手!”

  ——说这话的,正是刚才“晕”过去的小杨。

  他如此恭敬所称的“皮前辈”,难道就是名满江湖的“偷神”?

  ——“偷神”皮平均在江湖辈分之高,恐只有少林长老白眉上人与武当的罗睡仙才能平辈论交。说来,现任各大门派掌门还都低了一至两辈呢!

  而也只有“偷神”才会与“神偷”卓飞飞一起“一展妙手”!

  两个金衣喇嘛一在轿车内,一在轿车外。

  车外的那个喇嘛,身材肥胖,皮肤黧黑,怎么看也不像头小身子单的“豆芽菜”卓飞飞,但他发出的偏是卓飞飞的声音:

  “师叔,那盒子是藏在青、白,还是朱、玄?”

  “不在青、白,也不在朱、玄,是在三不管。飞子,把腥的递来。”

  卓飞飞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只盒子形状的黄布小包递进车内。

  “噢,少了关防大印与火漆封签。飞子,给备货。”

  “要什么?”

  “八匹马、姥姥、寿星佬、扁钻、木人双水火、合和、寸管、十三条。”

  卓飞飞随话声迅快地递上各种物件儿,众人看清楚的只是其中一把小刀。

  里面传来若折纸抖布鼠行雀啄之声,各种微弱声响不绝于耳。

  随后忽然无声。

  过了一会,才听一人长嘘了一口气,轻笑道:“好了,即使原主儿来,亦不复辨认了!”

  随后一个金衣喇嘛忽从马腹下往上一窜,一磕马肚,那马竟也脱了羁绊,被那金衣喇嘛抱着马脖子,绝尘而去。

  那金衣喇嘛边扬长而去,边留下一串笑声:

  “‘小祖宗’小杨,算我老偷儿这回栽在你手里,被你拉来为难我的弟子。不过只有这回没有下回了!”

  “飞子飞子,且好自为之,莫堕了你‘神偷’两字名声。你师妹的事,我已托给小杨了。”

  “风从虎,云从龙,各有缘分、莫强求。诸位……后——会——有——期。”

  金衣喇嘛已然不见。

  他刚才叹气说话时还在轿车内,一眨眼人现身却在马腹下。他如何走出、离开轿车的,谁也没看见。

  这就是“偷神”,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容貌、年龄。

  但你如果告诉别人,“偷神”是一个金衣喇嘛,江湖上决没人会信的。

  他们会告诉你,“偷神”是一个载三块瓦帽子的蜡黄脸皮的半大小子。

  “偷神”是一个丰神俊秀、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偷神”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黑衣盲者,整日默坐修炼神功,一旦出去便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

  “偷神”是一个熔铜焊锡、修锁配钥匙的锁匠……

  真正的“偷神”,据说只有四个人见过:

  金冠王。

  “快刀”小杨。

  “神偷”卓飞飞。

  “妙偷”伊豆豆。

  但你若告诉别人,“偷神”会偷徒弟“妙偷”伊豆豆偷到的东西,而“妙偷”伊豆豆有一辆价值几十万两黄金的金银宝车,听的人一定会骂你是连谎话也编不圆的笨伯的。
TOP Posted: 04-02 10:18 #19樓 引用 | 點評
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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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本就这样的:许多人看上去是好人的,但偏偏关键时坏你事的就是他;有一些人看上去有些邪虎,但你有难时肯帮衬的也偏只有他。有一些事明明是真的,但世上人都以为是假的;而有些事明明是假的,却被许多人当作真的一样!

  这,就是生活的悲哀。

  因此面对这糊涂的世界,有些人也跟着糊涂。

  这些人便成了酒徒与酒鬼。

  既然在这世界上清醒是一份痛苦,就只有“醉乡路稳宜常至”了。

  “你怀疑得不错,那女子就是‘妙偷’伊豆豆。”

  金冠王一抹胡须上沾的酒,感慨道。

  “那女子真是一个好女子。”

  金冠王与小杨在马上传着一壶酒共饮。

  金冠王此时身材虽未变,但脸容已变,由一个威狞的武将天神变成了一个儒雅的美男子。

  他甚至美得有些艳烈。

  他儒雅得有些飘逸。

  但他已不复英俊少年——斑斑霜雪若繁星银亮在他的双鬓,无情的岁月在他眼角织出英雄老去的叹息。

  “我已有了萧娘,我已老去,我回我的星星谷去了。”

  金冠王的眼睛多情而又有着一丝惆怅、迷离。

  他说到萧娘时,目光中便迸发了热情、朝气、力量的光芒,他吐出“我已老去”四字,若一段摇曳多姿而不甘谢去的春花在暮春的独奏。

  他所说到的萧娘是他的第十九个女人,他最心爱的女人。

  太阳盆地。月亮山。星星谷。那里是他神秘而庞大的世家王国。

  “如换了十年前,我一定不愿钻在这劳什子里面的,”金冠王拍拍肚子,他臃肿的肚子顿发出金铁的响声,“我一定会和别一别苗头,看这‘妙偷’,倒是终究归谁的?”

  小杨大笑,望着金冠王道:

  “这世上任何人都会都有的,只有一个人是不会老的,那就是金冠王。你如喜欢上哪个女子,那个女子还不迟早投怀送抱?王兄又何必忒谦?”

  “小杨,”金冠王这回不笑了,他郑重其事地望着小杨,意味深长地道:

  “伊豆豆是一个蕙心兰质的女孩,品质不坏,你得好好护持,莫让名花误落溷池,负了运化的美意。”

  金冠王说完,一拍小杨肩膀,豪笑拍马,狂歌而去: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君莫寄,寄到玉关应万里,戌人犹在玉关西……”

  【六】

  宝车犹在。

  人疑梦中。

  当六个护卫先后回来时,却见“十根天魔”沙蛮侯也正自马背上昂起头来。

  而“快刀”小杨人犹伏在马背上,两手无力地垂下,还在昏迷之中。

  “跑了一匹马!”一个护卫叫道。

  “看,有一张纸!”另一个护卫指着宝车叫道。

  沙蛮侯循着那护卫所指手指望去,却见车子上用路旁碎石压了一张墨迹犹新的纸。

  纸上是铁划银钩的大字——

  “快刀”小杨:

  你救我一命于当年湖广。

  我解你一围于此时此地。

  从此两不相欠也。

  令狐不疑涂鸦。

  ——看来,是一个叫“令狐不疑”的高手为了报答“快刀”小杨的救命之恩,赶走了金冠王与座下的一干高手,为大家解了围。

  但不知这“令狐不疑”到底是谁、有多大的来历,他虽赶走金冠王,不知金冠王还会不会来个回马枪,重新杀回来?

  沙蛮侯心下正自惊疑不定,忽见一道人影足不点尘,以一流的轻功自远方掠来。

  那是一个女子。

  【七】

  小杨睁开了眼睛。

  “杨大侠醒了?”

  一双妙目关切地望着他。

  小杨摇了摇头,嘴角翘出一缕懒洋洋的笑意:

  “被人伤得七荤八素还被称为大侠,我这还是第一次。”

  他摸着额角,喃喃道:

  “……这张床在走,莫非,我在车上?”

  “杨大侠当然在车上了。你为了护我,与金冠王座下两大明王拼得受此重伤,你不坐车,这车还让谁坐?”

  “小姐这样说,倒让我脸红了。”小杨道,“我只不过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而已。——现在车往哪里?”

  “留下。”

  “我那六个伙伴呢?”

  “他们已回去复命了。”

  “他们回去复命了?”小杨惊道。

  “还没到‘留下’,小姐是不是中毒、中蛊,还没由西门诸葛最后诊断,怎么就让他们回去复命呢?”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并不像中毒、中蛊的样子。他们护送到这里,已够了。何必非要送到‘留下’不可?”

  “再说,我如真有好歹,有你这‘老大房’典当第一护卫在此,我还担心什么?”

  “这样说来我算是人质了?”小杨笑道。

  “还真给你说对了,我们是以十万两银子的抵押才把你给留下的。”

  小杨淡淡笑道:“想不到我还挺值钱的。难怪这帮小子会丢下我不管了,与其带一个病歪歪的人回去,不如带十万两银子回去更招人喜些。”

  “这便是我要留下你的原因——因为你伤得不轻。病得更重。我有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帮你疗好伤、治好病的道义。”

  “这么说,我真的病得不轻?”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双妙目露出诧异之色,“你不但与星宿海的火灵子比拼内力时,内力尽失。而且还中了‘七不慈悲八拔苦’的‘散仙丸’毒,要想练功提一口真气也难!”

  小杨闻言,试一运气,心中不由沉了下去:地想起他装晕昏过去的期间,这女子曾用小银匙喂过他几口含有燕窝、人参、冬虫夏草等补药的甜羹。其中有一味药味当时未品出,想不到竟是“散仙丸”!

  ——“散仙丸”是福建武夷山的炼气士积百年修炼教训之经验而研制的一味大毒大补之药,用以炼气纠偏用的。此药炼蜜为丸,杂采众毒,是长枪大戟、快刀利剑,完全不按君臣佐使药理而配的一丸猛药,能把炼气士与武林内家高手的内力真气完全消散入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封锁入三百六十五个穴道中,使一个修为精深的炼气士与武林高手眨眼间变成一个周身无力的凡夫俗子。若要解“散仙丸”之毒,非得服“连珠弩”、“回龙鞭”不可。

  想不到自己终日打雁,反倒教雁啄瞎了眼睛,被这妙人儿在温温柔柔中给算计了!

  好!好厉害的“妙偷”伊豆豆!

  小杨心下这样想过,脸上却挂着依旧满不在乎的笑容,笑着问:

  “我原想到‘留下’时能留下你,想不到还没到‘留下’你先把我留下了。不知在下这一份得伴小姐左右的福气能有多久?”

  “如果哪一天小姐嫌厌了在下,只要说一声便是,我一定自己会走出去的。”

  “还有,小姐出可能不知,我这人常糊里糊涂地做好人,也稀里糊涂地结仇人。如果仇人知道我失了武功,一定会来寻我晦气的。你不必如此善心,还是把我丢在路边让我生死随缘、自作了结算了!在下实在不敢以此百无一用之身,带累了小姐。”

  那女子微微眯着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一直静静听他说着,到最后见小杨不说了,眨一眨眼轻笑道:

  “我还以为你像念《长阿合经》一样一直念下去呢。”

  “谁叫我们这样遇上了呢?杨大侠,不必说了,你的伤、病没治好,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小杨听了,心里气得差点吐血:

  我的伤、病如治好了,你想不放我走也不行了!

  但你下的毒,你还会给我疗毒?看来你是要我这一辈子当定这“软脚蟹”了!

  伊豆豆,既盗图盒,那定是已暗地里投靠了倭寇。这一送还不是把我朝宁波倭寇老巢里送?拿我给倭寇侵略出战时祭旗祭刀?

  不行,只要有可能,我一定要恢复武功。

  哼!只要我恢复了武功,如入了倭寇老巢,那就可以唱一台大戏了!

  小杨忽忍俊不禁,笑了——

  自已不是一直在筹划一个计划: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真图盒后,要不动声色地、一路跟踪下去,打入倭寇巢穴吗?

  现在这一切不是都在按计行事?

  如果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自己忽消失了武功。

  但武功也不是不可再练回来的。

  武林中不是常传说过这样的故事:一个武林高手落入对头掌中,废去武功后被当作奴仆使唤,受尽侮辱,后来他暗中潜修武功,终于打败了对手……

  小杨此时脸上云开雾散,笑得明朗起来。

  看着小杨这样笑,要不是亲手给喂的毒药,伊豆豆真怀疑小杨没中毒。

  不知为什么,伊豆豆对小杨这一脸不在乎的笑容忽有些恼火。

  “驾!”

  她忽然钻出车去,夺过车夫掌中的鞭,娇叱一声,一鞭抽在三匹名马的身上。

  三匹马顿撒开碗口大的十二只铁蹄,蹄声如雷,雷声隆隆地拉着宝车狂奔。


第八章 魔会

  【一】

  车停镇心十字街口,一家酒楼门口。

  酒楼门两旁镌一副红木对联。

  对联书道:

  知味停车,移樽就教兴家国,

  闻香下马,借箸代筹定山河。

  店名为“英雄酒楼”。

  “十恨天魔”沙蛮侯随在伊豆豆、小杨身后登上楼前石阶,瞥了一眼对联、店名,冷冷笑道:

  “好大的口气!”

  一个抱臂靠在楼门口的大汉顿扫了沙蛮侯一眼。

  沙蛮侯见状,眼一横,喝道“怎么?看不过爷是不?”

  那大汉瞅了一眼“十恨天魔”沙蛮侯背后背的一对吴钩,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沙蛮侯还想发作,却被伊豆豆喝住了:

  “赶路要紧,莫惹事儿!”

  这时另一个闲汉笑了:“嘿嘿,一个被雌儿管的角儿,也敢来称人物道英雄?”

  他正笑着,不知怎的,忽腰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爬起正要骂出口,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如雷灌耳:

  “店家,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样?”

  原来是这几日天天来喝酒的铁匠阿华的师叔夫妇来了。

  这对夫妇都有些本事。人又仗义好打不平,而且是常光顾酒楼的财星,还是别招惹为好。

  那闲汉这样想道。

  随后他看到了跟在师叔后面的铁匠阿华。

  黑黑的阿华。

  伊豆豆他们坐定。

  店保殷勤地问:“这位大小姐和这位贵公子要些什么?”

  他问的是伊豆豆与小杨。

  好像所有开酒楼的店保都有这种本事,能一眼看出谁是主人,谁是贵客。

  伊豆豆笑望着小杨:“杨大侠你来点吧。”这几天离宁波越近,伊豆豆待小杨越加客气了。

  小杨目光懒洋洋地一扫店保递过的菜牌道:“虽然你们店门门对写着‘知味’什么的,谅你们也做不出真正‘知味观’的那些菜来,不说什么‘叫化童鸡’、‘满台飞’、‘斩鱼丸’了,凑合着来这样几个菜吧:‘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原来是杭州来的远客。”店保显然经多识广,见过场面,“不是小人代东家吹。杭州酒楼有什么菜,这里都能做。‘天香楼’、‘知味观’、‘奎元馆’、‘素春斋’、‘天外天’、‘八卦楼’,这位爷您尽管点!”

  小杨闻言不由楞了一下: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高厨,能做杭州八大名店的名菜!

  这时只听伊豆豆脆脆地道:

  “那敢情好。给来一客‘天香楼’的‘武林炙鸭’、‘八卦楼’的‘江螺清羹’和‘素春斋’的‘扒鱼翅’。酒么,来一坛‘花雕’,最后一人来一客‘奎元馆’的‘大三鲜面’。”

  “好咧!”店保响亮地应道,边报着菜名,边勤快地抹桌子、取来杯、箸,然后去提酒。

  ——遇到肯花钱的顾客,店保总是优礼有加的。

  何况。

  何况这肯花钱的主儿,还是一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酒菜上来。

  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

  又等了半晌,依旧杳无音信。

  上雅座来为顾客送菜的店保来了四五拨,没有一个拿正眼看他们一眼。

  这些店保们绕过了伊豆豆这张酒桌,把酒菜送到其他桌上。

  送的菜中就有他们点的那几个菜。小杨嗅一下香味,便知这里做的“武林炙鸭”与杭州“天香楼”做的,完全是一家。

  ——因为天香楼的“武林炙鸭”正是他最爱点的一道菜。

  小杨同时还记得,点这道菜的那一对夫妇和一个长得黑黑的汉子,是在伊豆豆点菜后跟着点的。

  不仅这一道“武林炙鸭”,其他几道菜,也都是顾客们在他们之后点的。

  但他们后点的,竟都先得到了!

  小杨心下不由暗道:来了,来了,一路上平安了一阵,这蹊跷事儿,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沙蛮候不由气往上涌,猛地擂了一下桌子,叫道:

  “店家,我们的菜呢?”

  他这一声猛喝,直震得楼上所有的窗子都发出一阵震响来。

  满楼喝酒、聊天的声音顿时全静下去,所有的且光都向这里射来。

  这时,那“提酒去”的店保才慢慢地走上楼来。

  店保的手是空的。

  “我们的酒呢?”沙蛮侯冷冷问。

  “没啦,没有酒了。”店保道,他远远站住了,不再向前走近,他心中怕,怕这死眉死眼的锦衣白脸人。

  ——这人身上有股煞气。

  “那我们的菜呢?”沙蛮侯又问。

  这回他问得很亲切,还笑了一笑。

  但店保不由眼角跳了一跳,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他觉得这白脸人的笑比发怒更可怕。

  他甚至感到了这人眼中的怒意与杀机。

  他低声嗫嚅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

  “这就是说,我们点的‘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沙蛮侯还没说完,那店保接口道:

  “还有‘武林炙鸭’、‘江螺清羹’、‘扒鱼翅’,连同一人来一客的奎元馆‘大三鲜面’,你们点的,一样都没有啦!”

  “为什么?难道是嫌我们出不起银子?”

  “不是,我知道几位都是有钱的主儿,楼下你们的车还是金车。”店保赔笑道。

  “那为什么?”这回问活的是伊豆豆,“为什么别人点菜就有,我们点的就没有了?是不是瞧我们几个不顺眼?”

  “哪里哪里,您小姐是天女下凡,那位公子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

  “那么就是看不顺眼爷了?”沙蛮侯身子一长,入已到店保眼前,一手搭在了店保的肩上。

  店保领顿似经受着巨大痛苦似的,全身发起颤抖来。

  他抖着声强笑道:“大爷您更,威风——威风得——紧!”

  这一句话说完,店保已满头冷汗。

  “那为什么?”沙变侯冷笑道,“总不会是你们老板想上排门板关门大吉了吧?”

  他正说话间,忽一把推开店保,一脚踏在凳上,摆出大马金刀、大干一场的阵势——

  他摘钩在手,双目逡巡,紫棱有威。喝道:“什么人?”

  这时,一个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淡淡道:“好,这才有点味道。”

  这人坐在高处。

  高高在上。

  这人花袍。

  店堂都供着财神菩萨赵玄坛。

  赵玄坛就是赵公明赵元帅,他黑脸,穿金钱富字锦袍,跨黑虎,擎神鞭。

  据说把赵公元帅供得越高,香火越盛,财运越旺。

  因此,这“英雄酒楼”的财神菩萨便高坐在供得高高的佛龛里,身上锦袍与跨坐的黑虎已被香火熏得花纹也看不大清了。

  而现在这佛龛里,蹲坐在木雕黑虎身上的,不是财神赵玄坛,而是一个花袍老者。

  老者须眉灰白。

  “花袍老怪?”沙蛮侯一怔,叫道。

  “还有我盂瞎子。”

  随说话声,迎街的窗子里一人如一缕青烟掠入。

  这人一进来,便让几个人不由发出惊叫:

  那是一个脸上纵横着三四道刀剑划出的疤痕的瞎子——

  丑陋。

  阴森。

  “原来是‘瞽目神剑’孟前辈与花袍萨前辈驾到。”

  伊豆豆微笑着起身迎道。

  小杨端坐不动。

  他望着“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想起了另两个人:

  “断肠箫客”易愁人。

  “刀煞”麻九。

  孟三更、萨神魔、易愁人、麻九是倭寇大头目麻叶的四大心腹。

  而易愁人、麻九在“听箫楼”一战中都已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这回,“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现身,是冲自己而来,还是奔伊豆豆而来?

  如是冲自己而来,当今之计,武功尽失,内力不继,且将如何?

  正当小杨凝神沉思间,却听“花袍老怪”萨神魔哈哈笑道:

  “‘十恨天魔’,你是天魔,我是神魔,今天我们两魔相遇,得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瞽目神剑”孟三更则在旁冷森森接道:

  “对,你们两魔好好‘亲近’‘亲近’,我来和伊姑娘聊聊。”

  萨神魔与孟三更说话间,已一个守在窗口,一个拦在门户,封住了出路。

  伊豆豆见状,心中一凛,但脸上依然言笑晏晏:

  “不知孟前辈要与晚辈聊些什么?前辈如有所询晚辈自当悉心告知。”

  孟三更笑:“我也不想听其他,只请姑娘把你得到的图盒给老夫摸摸……”

  伊豆豆笑:“原来前辈是为此而来!我即把图盒拿来给你看。”

  伊豆豆说着,举步向外欲走。

  “不。”孟三更以他手中的明杖拦住了伊豆豆,“伊姑娘请等萨神魔与沙天魔‘亲近’出结果后,再去取吧!你现在拿给我,我也摸不出真假。”

  “我是个瞎子。”孟三更道,“请恕我无礼,让姑娘等了!”

  随后地仰天打个哈哈道:

  “既然连伊姑娘都愿留下来看神魔天魔这一场‘亲近’、我想不会有谁会不看吧?谁若不看,那就是看不起瞎子了!”

  孟三更说着,左手一拔明杖,右手里亮出了一柄细剑。

  孟三更以那双瞎眼把全场环扫一圈,森然道:

  “谁看不起瞎子,想擅自闯出这场地,嘿,嘿,老夫只好叫他尝尝瞎子的剑了!”

  他这一说,众人俱都心里雪亮——

  “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老怪”萨神魔这一场“亲近”,不“亲近”掉一个是不会收场了!

  看来这“花袍老怪”萨神魔与“瞽目神剑”孟三更,今天是专为吃定“十恨天魔”沙蛮侯与“妙偷”伊豆豆而来的!

  这时只听沙蛮侯冷冷一笑,把吴钩摘下,双钩相交,发出“叮”的一声剑吟,沉声道:

  “好,萨神魔,就让我们‘亲近’、‘亲近’!”

  “孟前辈,好像以前我们父女都对你不恶。”

  “哼,那是你们看在麻将军的份上。”

  “那么,也请你看在麻将军份上,放我们一马。”

  “这一切就是麻将军的意思。”

  “麻将军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因为麻将军不希望看到苏我青原,也就是你的叔父大人因夺图盒之计成功而得宠,让徽王手下四大臣的排名由徐、陈、萧、麻变成徐、陈、萧、苏我。”

  “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麻将军也不希望看到你们父女三人离开。”

  “谁说我们要走?”

  “哼,你这又瞒得了谁?令尊苏我先生不肯为徽王效力,由来已久。这次你答应为,徽王盗取《兵力图》盒,是因为令尊与令叔父已达成协约,令尊把忠于苏我氏的武士都交给令叔父,令叔父答应为你们父女三人求情,让徽王准许你们父女三人远走高飞。”

  “徽王当初不是也答应的吗?”

  “徽王答应,是因为他手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去盗图。”

  “但徽王后来想到,如让你们走了,令叔父的实力将可能增加一倍,而令叔父浪子野心,所谋者大。徽王恐日后驾驭不了令叔父这条狂龙。”

  “想不到徽王是如此出尔反尔之人,我这图是白盗了。”

  “姑娘这就说错了。”

  “哦?”伊豆豆意似不解。

  “令尊之所以要你答应盗图,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姐妹和他三人能远走高飞,也是为了怕明朝大军前来围剿南北三十七路兄弟,使忠于你们苏我氏的武土、浪人也随之玉石俱焚。这是令尊一种但求心安的仁心。你答应盗图还不是为了减轻令尊那一份仁心所遭到的良心的不安,为了远走高飞、永得自由?因此即使徽王毁约悔言,你这也不算白盗兵图……”

  孟三更唾星四飞,说得摇头晃脑起来。

  伊豆豆冷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孟三更听了伊豆豆嘲讽的言语,脸色顿变得难看之极!他沉默片刻,冷冷道:

  “你如识时务,当稍安毋躁,待萨老怪摆平了沙蛮侯,把兵图盒子献出,求个万事大吉。否则,只会徒令你父女三人惹上杀身之祸!”

  伊豆豆扬一下届:“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孟三更阴阴的呲牙一笑,那空洞洞的瞎眼灰白白地对着伊豆豆,声音低低地道:

  “你想硬闯,只会自讨苦吃!”

  “好,我倒要看会吃些什么苦头?”

  伊豆豆冷笑一声,一顿足,身轻如燕地向窗口飞去。

  伊豆豆的轻功不错。

  她身姿飘飞空中,翩若蝴蝶戏花,疾似紫燕剪柳,一次次向窗口飞扑过去。

  但每次,都被“瞽目神剑”孟三更以手中的明杖、细剑逼退。

  “瞽目神剑”孟三更像一头凶恶的獒犬,守在窗口,守死了伊豆豆的出路。

  “瞽目神剑”没用全力。

  他只轻描淡写地一挥明杖或细剑,伊令伊豆豆不得不闪避开去。

  他手中那根用以探路的明杖,在一挥间也闪电般刺出剑的招术。

  明杖杖尖嘶嘶作响,竟赫然含了森森剑气。

  毫无疑问,孟三更是一个一流的剑术高手。

  在“瞽目神剑”拦阻伊豆豆的同时,“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鬼怪”萨神魔拼出了真火。

  沙蛮侯的一对吴钩与萨神魔的一对奇门兵器子午鸳鸯钺已斗了八九十招。

  “花袍老怪”萨神魔之所以被称为“怪”,在于他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武功疯魔险骇,专使出人意外的怪招、险招。有些招式简直是自戕自残,匪夷所思,但这招式又极具杀机。

  他使的兵器是奇门十八兵中的子午鸳鸯钺。

  子午鸳鸯钺,又叫鹿角刀,亦称“日月乾坤剑”。钺分子午,一雌一雄,暗寓阴阳。每把钺由两条月牙状的钢片反转交叉而成,共有三个尖,外长内短,钺中间交叉成椭圆形,中部镶有手把,除手把部位外,均有刀刃,状若鹿角。演练时开合交织,雄不离雌,雌不离雄,好似一对鸳鸯。

  钺分蟒行、狮形、虎扑、熊背、蛇缠、马刨、猴戏、鹏展八形,每形以二十四式为一趟,八趟为一套,共计一百九十二式。

  萨神魔在这酒楼中间,施展开八卦身法,子午鸳鸯钺银光闪闪,以“勾挂提托,刁拉摧挫,执扎撩截,擒拿缠锁,滚翻裹穿,拾领带割,揉拦撑劈,钻格刺剁”等三十二诀钺技,斗得“十恨天魔”沙蛮侯恨声连连,迭遇险招!

  要不是“十恨天魔”沙蛮侯练的兵器双吴钩,也是奇门兵器中一奇,恐早伤在萨神魔手下了。

  萨神魔见久战伤不了沙蛮侯,心中光了一头的火,在被沙蛮候的双钧一招“小鬼推磨”给逼回后,猛地怪叫一声,将右钺钺尖往自己左臂上刺去。

  他一钺刺中自己左臂后,人陡成疯癫之态,大笑一声,又大哭一声,往地上身形一矮,连扫出十八九个扫堂腿,又连翻二十七个筋斗;忽以头槌撞向地板,忽以双脚踢出;忽又一口气舞出四十八式钺招,却是蟒、狮、虎、熊、蛇、马、猴、鹏八形抖乱了胡使,全然不顾“十恨天魔”沙蛮侯的双钩夺命杀招,完全是一副疯子不计生死的拼命打法。

  “你疯了疯了……”沙蛮侯怒极骇极、气急败坏地叫道,边叫边匆忙地应招。

  他接一招“毒蛇出洞”略迟,却听“嘶”的一声,萨神魔的子午鸳鸯钺撕裂了他肩头一片衣衫,勾翻了他肩头一块皮肉。

  沙蛮侯肩头顿时被血染红了一片!

  “好!你狠!”

  沙蛮侯被人称为“十恨天魔”,其性格也颇为凶残、暴戾、乖张。这下子见自己挂了彩,顿也动了真怒,大喝一声道:

  “奶奶的,叫你也尝尝爷爷的双钩滋味!”

  他双手一抖,身随步走,钩走浪势,使出一路奇奇怪怪的钩法来——

  “十恨怒钩!”

  这路“十恨怒钩”乃是他融合了查钩、行钩、虎头钩、雪片钩、十二连钩和卷帘钩这六大钩法和自创的“十恨拳”“怒奔掌”而独创的钩法。但见他勾、搂、掏、带、托、压、挑、刺、刨、挂、推、拉、锁、架、抹,把钩的十五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使到第七恨“恨命无常”时,他一对眼睛也都使红了——

  他想起了他生命中唯一一个爱过的姑娘。

  那姑娘极美也对他极好。

  但这姑娘与他只厮守了三天,就被“乱天王”七兄弟抢去鹰嘴岩轮流蹂躏而死!

  他杀上山去的时候,还见到那姑娘眼中流的血和怨恨,以及被蹂躏惨死的流着血的雪白裸体。

  那已死的裸体还在“乱天王”第七个兄弟邪恶的身体下遭最后的凌辱!

  那一仗他杀得自己的十只脚趾骨都给山石踢断了!自己的肋骨也断了四根,额上还挨了两刀、背上吃了一斧头!

  但他也把那狗娘养的“乱天王”七兄弟连同他们的儿孙给杀了个精光!把“乱天王”七兄弟的老婆姐妹女儿给奸个一个不拉!

  ——那一战他杀了九十七个男人!先奸后杀了四十七个女人。“十恨天魔”之名从此传遍天下。

  沙蛮侯想到他那惨死的至爱的姑娘,眼睛里忽变成了血红的一片:

  他眼睛中进流出一串血来!

  他眼睛中只觉得一天的火光!

  他发出天悲地愁的一声悲吼怒啸,双钩直直地刺了出去!

  他这一刺出,便把他一生的悲苦、怨毒、仇恨、惊怖,俱刺了出去!

  这是所向披靡的一刺——

  逢佛杀佛!

  逢祖杀祖!

  逢自己,便杀自己!

  杀自己的生,自己的死,自己的父母妻女,自己的一切的一切!

  是名必杀!

  “十恨天魔”沙蛮侯的双钩贯入了“花袍老怪”的胸膛。

  “花施老怪”萨神魔身体被这一对钩给刺了个对穿。

  萨神魔呆了一呆。

  然后,

  他将手上的一对子午鸳鸯钺以他一生最清醒、轻巧、简截的方法,割断了敌手的咽喉。

  然后,

  萨神魔发出一声鸡被宰时发出的那一种怪叫——

  像哭。

  又像哑哑的笑。

  然后倒下——

  仰天倒下。

  他死。

  伊豆豆的头发已变得凌乱。

  她的臂上还挂了一两道血口子。

  她在飞扑出第四十一次后,又第四十一次被“瞽目神剑”孟三更的剑退回。

  场内原先一直响着的沙蛮侯与萨神魔的打斗声随两人的同归于尽而停止了。

  因而当伊豆豆与孟三更的较量一停下来,场内顿变得大静。

  静得只有伊豆豆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也许是片刻之间还龙精虎猛的两大高手——沙蛮侯与萨神魔双双恶斗同死的强烈变化,给人的刺激太大,让人感到震惊,还没回过神来。

  也许是格外紧张地关注伊豆豆能否逃脱“瞽目神剑”孟三更的魔掌。

  也许是怕多言妄动惹祸招来无妄之灾。

  场内所有的人都沉默无声。

  好像他们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静,静,静。

  “瞽目神剑”孟三更像一只竖着耳朵无声地匿藏在黑暗中伺机扑食老鼠的猫一样警觉地倾听着伊豆豆微趋平静的呼吸。

  他静待着伊豆豆再次企望从窗口扑出的尝试。

  他甚至机敏得像黑夜中急速穿行在洞穴中的老鼠本身。

  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引起警觉。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点东西:

  他只留神了多出的声音,疏忽了少了的动静。

  伊豆豆忽然不发出呼吸声了。

  她屏住了呼吸。

  她边紧张地注视着“瞽目神剑”孟三更,边无声地移行,移向门口。

  她要逃离这魔鬼!

  这个以猫戏老鼠的心态把她一次次挡回原地的残忍、阴狠的魔鬼!

  但她移到门口,刚面露喜色,顿足飞扑出去时,门口一缕劲风拦腰扫来。

  她身形在空中一顿,足尖在门框上点,以“鲤鱼倒穿波”的姿势退回——

  一支细剑忽拦在门口前面,封住了她的出路。

  “你!”

  伊豆豆见状,气得妙目一闭,流下一行气苦的泪来。

  “哈哈,你哭了哭了!”

  孟三更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老怪’萨神魔打斗早已停下了这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已没有了、死了?——如你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一个剑术高手,怎会忽略周围环境的变化?”

  “哼,你若想从门口逃走,那只是痴心妄想。——因为我的剑,无论你逃多快也追得上你!”

  “为了让你死心,请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剑术吧!”

  “你如受不住,”孟三更翻动着他的只见眼白的瞎眼,发出一阵诡异的哑笑:“就不妨叫出或哭出声来!”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

  他像苍狼一样昂首向天。

  他这样默默昂首向天站了一会,忽从丹田中进发出一声怪嗥。

  怪嗥声中,他的明杖、细剑恍如金蛇乱窜,闪电飞舞,使出一套极诡秘、迅疾的剑法。他身如鬼魅。

  他的剑如怨魂缠足、如蛆附骨。

  他的每一剑都刺向最远离伊豆豆的地方。

  但每一剑都刺回来,刺中伊豆豆的衣裳。

  他的剑在留下的众多或坐地下或偎墙角或匿柱后或躲桌椅后面的酒客间穿过而不伤人分毫。

  他的脚、手、身子也没碰翻过一张凳、一张桌、一只酒坛、一头碗盏。

  他在空中飞来飞去击剑而出如一头蝙蝠。

  ——一头邪恶、暴戾而又兴高采烈地狂舞的蝙蝠!

  众人看出,这“瞽目神剑”孟三更此时只不过是在以他神奇的剑术吓唬、戏弄伊豆豆。

  他似乎很喜欢听。

  听伊豆豆的哭声或惊恐的叫声。

  伊豆豆忽静了下来。

  她以她那清纯得如明月的眼睛,看着这满空飞舞、击出令人惊骇剑术的狂魔瞎子。

  她眼中有的只是铁的无畏与冰冷冷的仇恨。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孟三更如看一只跳来跳去的猴子。

  如果她能,她有武功,一定把这只舞剑的瞎眼猴子钉死在这酒楼的楼壁上。

  她与其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憎厌。

  她憎厌他就像憎厌一只苍蝇。

  孟三更忽也停了下来。

  他停下时,剑正好平托着伊豆豆美丽的下巴。

  孟三更恶狠狠地叫道:

  “你哭!哭!哭!你为什么不哭?”

  “说,你为什么不笑又不叫?你难道不怕死?”

  “我为什么要怕死?”

  伊豆豆淡淡地道:

  “谅你也不敢杀我!”

  她抬一下下巴:

  “如果你敢杀,要杀就杀吧!还犹豫什么?”

  “是的,我不敢杀你!不敢杀你!”

  孟三更喃喃道。

  他忽将剑一收,一把抓住了伊豆豆的头发往身边一带,拧笑道:

  “那是因为我有一个秘密,有一个心愿。”

  他将头低下,合上眼,过了片刻再抬起头。

  他道:“你看看我,我是不是还是瞎子?”

  大家看去,却见“曾目神剑”孟三更那全是灰蒙蒙眼白的、空洞的眼中,多了一粒鼠屎大的眼珠。

  “这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是瞎子,我能看见一切!”

  他翻动着那一对白多黑少的四白眼,扫视着酒楼上每个酒客:

  “我从脸容被毁,决定装瞎子的那天起,就发过一个誓:待我再睁眼时,我要拥有一个天下最美的女子,我要拥有一笔一生花也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哈哈。今天,老子做到了!”

  他用剑一指酒楼上所有的人,邪邪地道:

  “我还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为什么你们得到了要点的菜,而他们三个没得到?——因为我要他们三个都不要生病。我不想要一个病美人,而要拚掉‘花袍老怪’萨神魔,也不能出现一个病天魔。——‘花袍老怪’以为他能得到这美人儿,我只贪图那辆金车。他错得厉害得不可饶恕:即使是真瞎子,一个男人心里还会想着女人的!我既有了金银,怎能没有美人?”

  “因此,我对‘花袍老怪’也弄了一点手脚、他要不是被这佛龛前的‘醉龙香’薰了一会儿,以他的武功,死的恐只会是‘十恨天魔’,怎会让沙蛮侯能拼个同归于尽?——至于那白脸小子,他本是江湖有名的‘快刀’,但奈何他被下了毒,力气还不如在座的普通人大,不要说杀人,连杀头把猪恐也力不从心!说来这还得感谢美人儿她自己,她把他的武功给禁制住了。”

  “好了,你们能在此时此楼听到这么多武林秘密,便死也不冤了!你们,给我一一去死吧!”

  他说完,左手一松伊豆豆头发,随手点了她五六道穴道,往旁一推,目中凶光一闪,剑一挥,向酒客们冲去。

  他要让这酒楼上不留一个活口。

  孟三更一剑向一个酒客杀去,却听旁边一人喝道:

  “孟三更,有种的先来杀我!”

  ——世上竟还有抢着死的人!

  孟三更不由大奇,停下出剑循声望去——

  却见那人竟是小杨。

  那个被“妙偷”伊豆豆下毒,禁制了武功的“快刀浪子”小杨。

  小杨正从地上打坐的地方站起。

  他看上去依旧荏弱、文静。

  他的脸苍白无血。

  但他眼神燃烧着愤火。

  他眉宇透露着坚毅。

  他手中虽然无力,但多了一根筷子。

  他握着筷子细的一头,把粗的一头那四万棱形的棱角尖线对着下方。

  ——仿佛他握的不是筷子,而是快刀。

  他那被人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称为“无敌”的“快刀”!

  小杨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孟三更的目光。

  他说:

  “‘十恨天魔’沙蛮侯遇上‘花袍老怪’萨神魔,两人都死。”

  “不知‘快刀’遇上‘神剑’,又是什么结果?”

  小杨这样说着,立在那里渊停岳峙,八面供心显示出高手的风范。

  孟三更的目光不由为之一凝。

  他凝视着小杨,心中在问:

  这小子的武功真的消失了、废掉了吗?

  孟三更不由有些踌躇。

  孟三更忽觉得要杀掉这个人,心中没有把握。
第九章 刀中玄

  【一】

  “‘瞽目神剑’孟三更与‘快刀’小杨相斗,赢的会是谁?”

  “孟三更。”

  “为什么?”

  “因为他是‘瞽目神剑’。”

  “如果孟三更的瞎眼不瞎了,而小杨不用刀,用的是一根筷子,谁会败?”

  “难说。”

  “为什么这样反而难说呢?”

  “因为孟三更由一个瞎子变成了一个明眼人,他就不是‘瞽目神剑’了。”

  “你的意思是说,孟三更如睁开眼恢复了他的视力,剑术反而不如闭眼时?”

  “是的。”

  “这又为什么?”

  “因为当他是一个瞽目人时,他的精、气、神全处在密封的状态,能全部凝聚到他的听力与剑上,他能以‘听风辨位’的功夫准确地判断敌手,全神贯注地出剑。这时他的剑术最高。而当他睁开了眼,处于密封状态的他就有了一个缺口,眼睛的缺口。精、意、气、神便从眼中泄出去。眼睛,成了他的累赘、不能胜的一个原因。”

  “至于小杨以筷子斗孟三更的剑术,有得有失。”

  “得在孟三更使的是刚性的细剑,而小杨的筷子是竹做的,有其柔性,以柔克刚。失,就是筷子毕竟不是快刀,以如此短而细的筷子代刀对敌,使‘刀如猛虎’的刀威大打折扣。”

  “这些时日来你跟随我总算有些长进。”

  “这全凭师父你的教诲。”

  “师父,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京城。”

  “小杨那一边的事……”

  “他的事太多,不是我们所能管得过来的,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况且京城有更重要的事等我们!”

  说这些话的,是乌衣道士和一个跟随他的江湖客。

  两人双骑,风尘仆仆地并驰在江浙道上,向京城方向进发。

  不知京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使得这两人连“快刀”小杨与“瞽目神剑”孟三更的生死之战也顾不上一看?

  【二】

  “英雄酒楼”楼上。

  一个人的发髻已被兵刃挑开,头发被兵刃的罡气震散,垂挂下来,遮住了额头,遮住了半张脸。

  这人的额头已被兵刃划破了一道伤口,血正缓缓地渗出,慢慢流下,绕过眉角,顺着颧骨往下流进浓发遮掩的脸颊……

  这人左腿膝盖已受了伤,虚虚地垂着,身子的重量落在撑着桌子的手上和一条右腿上。

  这人额上有豆子大的汗珠流下。

  这人喘气粗而短促,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斗,气力损耗过大,一时还恢复不过来。

  但这人尽管脸白得像一张纸,那浓黑的剑眉与刚毅的目光仍让人觉得他还可战斗。

  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斗士。

  这人正是小杨。

  平时显得有些文气、随和的小杨。

  他仿佛由一座白玉琢刻的玉雕变成一尊青铜铸就的铜像。

  他的右手还以握刀的方式“握着一根筷子”。

  这是他用的第七根筷子。

  距小杨八尺之距。

  “瞽目神剑”孟三更正慢慢地把一根筷子从咽喉里抽出来。

  他把这根沾血的筷子抽出后,细细打量了一下,放在桌子上。

  这是排在桌子上第三根带血的筷子。

  “瞽目神剑”孟三更的脸已变得铁青。

  他以一条黑布止住咽喉处的伤口流血。

  他望向小杨的目光冷得像冰。

  冷冷的冰。

  绝的是孟三更竟然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小杨时,还能露出一丝笑来——

  “还好我及时侧了一侧脖子,否则我气管、大动脉被刺中,便完了!”

  “我佩服你的出手之快,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快的出手。这样快的出手,以后再也不会有了!——真是可惜!”

  “你这时还能说出这番笑话来,真令我也不得不佩服。”

  小杨盯着孟三更,脸上掠过一缕笑意:

  “你在中了这刺喉一筷后,还敢叫阵,还认为我会死在你手中,这份不服输的劲头放眼天下,也算人所罕及的了。”

  “你自忖还可一战,我一定奉陪。”

  孟三更哑哑地笑了,笑声充满了恶毒:

  “嘿,嘿,你若以为我在中了刺喉一筷后还会与你争强斗狠,你把我也想得太好了点。”

  “你难道不?”

  “我当然不!”

  孟三更低哑着嗓子淡淡道:

  “只有市井中的混混儿才一个劲地玩命斗狠,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呢!其实我刚才那一战就不必与你战的。在刚才那一战前,我便应想到,你既能刺中我太极护心镜,刺中我肩头,刺中我臂膀,让我添了两个血洞,便一定能添第三个。”

  “可是你还是战了,你一定以为我不敢犯险拚命,闯进你剑圈内的。这样你以为我既无法刺中你咽喉,你又有那护心铜镜护心,便可无忌地放胆进招了。你一心想割我的脑袋报那两筷见血之仇,出那口恶气!——可惜。”

  小杨微微摇了一下头,叹气道:

  “可惜那一筷竟还让你闪了一闪,没要了你的狗命!”

  “所谓良机不再。你错过这一次便再没机会了。”孟三更道,“我不会再让你那该死的筷靠近我身子的。我不会再犯傻,让你我来场生死赌斗。”

  “那你怎么能杀我?”

  “我用嘴。”

  “你用嘴?”小杨道,“你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要是你真能用嘴杀人,又何必挨那三根筷子呢?”

  “因为我原来想亲自杀你。”

  “你的意思是说,你用嘴杀人,原来只不过是叫人来杀我。”

  “正是如此。”孟三更道,“而且历来所谓用嘴、用笔杀人者,都只是唆使人杀人而已。”

  “这岂不是有失胜之不武的身份?”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的话,还顾得上身份么?况且借刀杀人也是历来正人君子、名君贤臣的惯施伎俩。孔圣人诛少正卯,又何尝提了宝剑公开向少正卯叫阵?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王成霸的多少大人物,还不是凭阴谋机变得天下?”孟三更说至此,顿了一顿,续道,“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个瞎子,我刚才也算与你对过阵了。你中了毒,失去了内力,我发觉我的武功也只发挥出三成,很可能被‘妙偷’这鬼女子作了什么手脚。说不定我中的毒比你还重一些。——我这算是在中毒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便放在天下武林人物面前评理,也说得过去了。”

  “哼!一个人要作出那卑鄙、无耻的事之前,总会找到许多种借口的!”

  小杨冷笑道:

  “你既已决定要做这件事,便放手去做就是,又何必既要做贰臣,又要表赤忠呢?——我倒想看清楚,你能叫得动谁?是哪几个主儿来要我小杨的命?”

  “这我倒可以先告诉你的:是这‘英雄酒楼’的楼主和他手下这一干伙计。那楼主也并非无名之辈,他手下三十几个小太保,留下七八人看守从杭州掳来的八大名店的名厨,再留下十来人巡风、看护你那金车,大概十二三个小太保还是要上来的吧?如果是十三个小太保来,那定是‘十三道簧’了!”

  “瞽目神剑”孟三更说完,一拍手道:

  “莫楼主,带孩儿们亮相吧!”

  十四个人无声地出现在小杨眼中。

  他们是从屋顶上、窗外、门口、庑廊上、柱子后,一个个“滑”出来的。

  他们的身手都很快捷、轻盈。

  人虽然有高有矮、胖胖瘦瘦,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机警与精猛的煞气。

  一人跨出一步向“瞽目神剑”孟三更抱拳道:“莫英雄谨领儿郎们听孟爷吩咐。”

  这个人长得最是和善,慈眉善目,口角上翘,一副笑不离口的样子。

  但偏是这人,辖着那这群个个透着剽悍杀气的伙计。

  孟三更冷冷地道:

  “把这人做了。”

  他指指小杨:

  “这是麻将军要杀的。你们留神些,这个小杨,人称‘快刀’,武功不弱。”

  十四个人齐向小杨奔来。

  十四个人奔来时纷纷亮出了他们的兵器。

  小杨扫视了一下群敌,淡淡笑道:

  “好!来得好!”

  他“好”字刚说毕,喉咙口一甜,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他在与“瞽目神剑”孟三更比斗中,固然发现这号称“神剑”的孟三更,内力真气也似给下了毒药禁制,发出的不过五成功力。饶是如此,他与孟三更比斗,还是受了较重的内伤。

  现在又添了一干强敌,如再强撑下去,不把胸口这一口淤血吐出,纵能不死,亦将大病一场了!

  见小杨吐血,孟三更目光一亮,笑道:“小杨,请与我们莫楼主多亲近亲近!”

  他说完,随即向“妙偷”伊豆豆走去。

  ——他要这鬼女子说出究竟是用什么药物手法,抑制了、限禁了他武功的发挥?

  他要逼她交出解药。

  然后他得趁莫英雄与小杨大打出手之际,该溜之大吉了——

  带着金车与“妙偷”伊豆豆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孟三更刚把手伸及“妙偷”伊豆豆,伊豆豆忽滑了出去。

  伊豆豆一滑滑出数尺之外,陡地一个“鲤鱼打跃”跃起,圆睁杏目,叫道:

  “孟三更,你好卑鄙、恶毒、臭不要脸!”

  见伊豆豆被点了穴道后竟能不解自解,孟三更不由吃了一惊,心里一凛!

  他惊怒交集地喝道:

  “妖女!竟能自解穴道,又以药物、手法向本座下禁制!看剑!”

  见伊豆豆被点的穴道不解自解,他陡觉这里的一切已变,变得对他极为不利!

  此时他再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他一剑刺出!

  但孟三更的剑刺了个空。

  伊豆豆身形一晃,已如“燕子穿柳”一般飞了出去。

  她飞落在小杨身旁。

  孟三更一转身,又一剑刺出。

  这一剑,他出剑时目含凶光,出剑如毒蛇。

  剑刺伊豆豆。

  也刺小杨。

  但小杨手中多了一柄刀。

  小杨跃出,一刀格住孟三更的剑。

  “莫楼主,你们……”

  孟三更正想指责莫英雄他们,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莫英雄他们十四人被全部制住了!

  站在小杨身后的是三个人:

  黑黑的、打铁的阿华。

  阿华的师叔夫妇。

  阿华是一个憨厚的铁匠。

  阿华在这里打铁已有年。

  阿华的农具、工具与兵器都打得很不赖。

  阿华没老婆。

  阿华也不喝酒。

  阿华赚了银子唯一的乐趣就是买上两斤猪头肉大吃一顿。

  谁知阿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但阿华的确是武林高手。

  孟三更看到了阿华制住十三小太保最后三个小太保的情景:

  阿华毫不理会三人斫来的刀剑。

  他大喝一声扑出,以肩膀撞落了一把刀,又以肘锤打落了一柄剑,并把大脚踢出,踢翻了另一个小太保。

  阿华随即以淮南鹰爪门嫡传的大力鹰爪功,点封了三个小太保的穴道。

  他做这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

  他的手、眼、身、法、步,娴熟无比,显然是一个浸淫武技多年的武林行家。

  ——他究竟是谁?

  如果说黑面阿华是武林行家,那他的师叔夫妇更是行家中的行家。

  那一对夫妇在不过片刻之间,就制住了莫英雄和他手下的八个太保。

  ——如果莫英雄与他手下伙计都是平常人那也罢。

  但孟三更知道他们不是。

  ——在十年前,说起“蛇心笑弥陀”邹林和他的部下“三十六僧”,那都是令江湖中人为之侧目的武林硬手。

  尤其“僧头”“蛇心笑弥陀”邹林的一对戒刀,曾断送过“飞天蜈蚣”卫道人、“龙王观”观主飞钹仙等十几个武林成名人物的性命。

  邹林投靠徽王王直,被委派到这里开酒楼,作为倭寇江南十三桩的暗桩,以取居中策应,传递情报,来往人员打尖之用。尽管这些年来风云变幻,杀伐军战频繁,但邹林这“英雄楼”从未出过纰错。由此可见邹林与他手下人为人精明能干、机警多变之一斑。

  制住莫英雄——“僧头”“蛇心笑弥陀”邹林他们的那对夫妇,其貌不扬:

  男的身材高大些,淡金的脸皮,粗眉大眼,看上去有几分膂力。

  女的脸皮糙黑,松松地挽一个髻,长丁一双略嫌细长的眼睛,荆钗布裙,正是平民服饰。

  这两入走在人群中,是谁也不会多在意一眼的。

  ——他们实在是平凡之极。

  不平凡的是他们的武功。

  他们施展身手制住莫英雄和八个小太保不过一瞬之间,孟三更竟没能看清他们的出手。

  想不到今天来的酒客中竟卧龙藏虎,来了如此高明的人物!

  有这样的人物在场,我孟三更哪能讨得了好去?

  说不定,这条命也得留在这里了!

  孟三更想到这里,只觉心里发苦得直吐苦水。

  “谢前辈援手。”

  小杨向阿华的师叔夫妇行礼。

  那阿华的师叔一摆手,大笑道:

  “不要谢我。愚夫妇走遍天涯海角,为的是寻访这位‘莫英雄’和他一千伙计,把他们带到雁鸣峰去。”

  “雁鸣峰?”

  “是的。雁鸣峰。雁鸣山的山主‘白头雁’龙一游是我多年至交,却被这‘莫英雄’和他手下以卑鄙手段害死,抢走了龙一游的镇山之宝‘温凉伞’。”

  “据说龙一游是龙游门的长老,精于龙游七十二掌。他的‘温凉伞’乃是从西域传来的异宝,撑开后冬温夏凉,可真有其事?”

  “江湖中人都说‘快刀’小杨经多识广,果然不假。”

  “但据我所知,害死龙一游的人是‘铁心笑弥陀’邹林和他手下的‘三十六僧’。”

  “你不看这个‘莫英雄’笑得胖乎乎的、慈眉善目得像不像个弥陀?”

  “我明白了。”小杨目光明如秋水,“一定是邹林自知杀了龙一游,激了武林公愤,难逃侠义道的惩罚,才投奔倭寇做事的。”

  “你明白,我倒不明白了。”

  这回说话的是阿华师叔的妻子。

  “前辈何事不明?”小杨问。

  “据传闻,‘快刀’小杨是一个机警又聪明的青年刀客,一手快刀名扬天下。但我看到的你,不但中了毒,内力全无,连刀也弄丢了。这实在不像是机警过人的小杨。”

  “传言难免不实,其实我是一个大笨伯而已。单凭这一位伊大小姐便让在下生不得、死不得了!”

  “这位伊家小妹妹如何让你中毒失了武功,我虽没看到,但她在被强敌所掳的情况下以‘空空门’的小巧手法‘十七字诀’将毒施在‘瞽目神剑’孟三更身上,正好被我落了眼:固然是高明、巧妙得很。其他不说,光这份临危不乱、急中生智的沉着,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何况这小妹妹长得人美如花,不由人不迷倒。”

  “男人的心一迷乱,女人得手的机会就来了。”

  这是那个阿华师叔妻子说的最后总结。

  这妇人长得容貌平平,说起话来声音却很悦耳动听,识见更是不俗。

  但她这一说,有三个人都叫了起来。

  先是伊豆豆红着脸分辩道:“前辈切莫……这样说。晚辈不过是乘人不备才得手的。这人,”她一指小杨,“为了把我赶出金车,竟把西域的金冠王也搬来,演一出全武行的戏唬晚辈,末了还装糊涂。晚辈气不过,便乘他不备之中给他弄点苦头吃吃……并非是他迷……”

  小杨也正色道:“正是,正是。晚辈虽不敢自命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但若不是欢场之中,也不敢逢场作戏。更不敢见色迷乱,既误正事,又坏了自己与别人的名头。”

  他这一辩白,伊豆豆在旁,似笑非笑道:“原来我们杨大侠是要到了欢场上,才目迷心乱了……”

  这时却听“瞽目神剑”孟三更狠声叫道:

  “死丫头,果然是你弄鬼!你虽有运气解穴的本事,又会下毒,但得罪了麻将军和徽王,你一样还是死路一条!识相的,快把解药给我!”

  伊豆豆听了后,莞尔道:

  “你抬举我了!我只会几下小巧身法与轻功,这运气解穴我可不会。是那位前辈(她指了一下阿华的师婶)暗地以一把豆子打出,才解了我被封的穴道。不过你的话提醒了我,是该给解药了。”

  她手一翻,亮出一个羊脂玉的白玉小瓶,倒出三颗明艳的绿、红、金三色药丹:“这就是解‘截脉封气’‘散仙丸’的解药:以连珠弩、回龙鞭与返魂草研制的‘聚神丹’。”

  孟三更一见药丹,叫道:“快拿来!”看他的神态,恨不得马上作势抢出。

  “给你吗?下辈子吧!”

  伊豆豆把这三颗在孟三更眼中显得珍贵无比的药夸张地向前一送,冷笑道。

  随后她把药递给了小杨。

  小杨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窗外。
【三】

  “你赶车赶得不错,走得又快又好。”

  “我这是让马走的小颠。”

  “什么叫小颠?”

  “马的跑法有两种。一种是两前蹄同时落地或跃起,两后腿同时蹬出或屈起的跑法。一种是左前蹄与左后腿做同一动作,右前蹄与右后腿又做同一动作的跑法。”

  “第一种叫‘大奔’,第二种就叫‘小颠’。”

  “还有一种叫‘逍遥马步’,是皇帝骑御马逍遥赏景的。这种马步最是难驯:因为要马跑出左前蹄与右后腿做同一动作、右前蹄与左后腿又做同一动作的步法,是违背马天性的。但这种马步一旦驯成了,虽比‘大奔’走得慢,可是却比‘小颠’的步法美妙动人,人骑上去也最舒适愉快。”

  “你懂得真不少。”

  “我曾在关东的大马场赶过三年马车。”

  小杨正跟伊豆豆说着,忽脸色一凛,左手抓过了一旁的刀鞘:

  “又有麻烦了!”

  伊豆豆问:“你怎么知道?”

  小杨表情凝重地道,“一个一流刀客的杀气!”

  小杨与伊豆豆跳下了车。

  对面,路上拦着两个白衣、头扎白带的东瀛武士。

  两个武士目光阴沉地看着小杨与伊豆豆。

  伊豆豆叫道:

  “竹下笠。”

  “柳田一刀。”

  “孟三更与萨神魔呢?”

  竹下笠的胡子刮得铁青,一张剃刀般削刻的脸上,最让人感到阴森的是他那对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萨神魔遇上沙天魔,两人都战死了。孟三更被一个叫阿华的打铁匠和他的师叔夫妇带走了。”

  伊豆豆望着竹下笠,又加了一句:

  “噢,还有‘英雄搂’的一干人也全消失了!”

  “他是谁?”

  另一个武士指着小杨问。

  那武士浓密的胡子黑黑地长满了大半个脸,披着长发如狮,如狼。他的白衣与扎头的白带俱成灰不灰、黄不黄的颜色,还间着一块块、一条条的暗褐色,好像是喷溅上去的血。

  ——血干了就是暗褐色的。

  ——难道这人身上溅的都是血?

  那武士渊停岳峙般站在那里,如一座铁塔。

  又像一头凶猛的黑熊。

  那武士脸黑,腿黑。

  骨节粗大的手黑乎乎的长着黑毛。

  “他是保护我的大明高手。他姓杨。”

  “我是小杨。”

  小杨双目一眼不瞬地盯着这两个对他怀着敌意的东流武士,踏出一步道。

  他夸张性地挺了一下胸。

  他想这个举动也许会激起这两个东瀛武士的怒火。

  加果有一个武士说“拔出你的刀”,那就又有一场仗打了。

  自从与孟三更一战后,这两天来他一直在恢复自己的武功。

  自从与孟三更那一战后,他一直憋了一股气——

  他觉得一直没能淋漓尽致地把刀术给发挥出来!

  他盼望着能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一舒心中的压抑,一舒心中盘桓不去的刀意。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伊豆豆有些瞧不起他。

  ——是因为与金冠王一战的做假?

  ——是固为被她轻而易举地暗算过?

  ——还是因为与孟三更一战,打得那样艰难、艰辛、艰苦,显得那样狼狈?

  他说不清楚。

  他只想在这几天里一展刀技。

  只有刀,才能证明一个刀客的价值。

  只有刀,才能使刀客的生命变得瑰丽!

  但那个叫柳田一刀的武士望着小杨,并没着恼。

  他脸上竟露出一种满意之色来。

  “很好!”

  这就是他的应答。

  他的应答像一句考官的评语。

  “很好。”

  这无疑是一句很好的话。

  但这句话在柳田一刀嘴里说出,就不一定好了!

  无论谁,面对二十八个黑衣黑裤、黑巾蒙面的杀手,杀手的手里有倭刀、链子锤、钩镰枪、流星、五行轮、飞椎、铁蒺藜、竹枪等兵器、暗器,或倒悬在树上、竹枝上,或匿身在山石、大树后,或描腰欲扑在穴洞口,或从土中拱出头来并可随时以士遁遁行,还有最难对付的火器、毒药机弩……面对这一切时,谁都不会觉得“很好”是一句好话了!

  ——这些人,都是因柳田一刀一句“很好”而出现的。

  “很好”在这里是一句暗号。

  一句招呼二十八个久经杀人训练的杀手扑杀小杨的暗号。

  但小杨却笑了——

  “很好!”

  他也这样说。

  他被围在二十八个杀手中间,随时有被杀的危险。

  但他却笑了。

  【四】

  在一棵最高最大最茂密的树上,隐藏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隐藏在枝柯浓密的树冠里,即使人爬上去搜寻,一时也还是看不到他们。

  他们已与树融为一体——

  他们已化成了树,成了树精、树怪。

  说这树上有两个人,是因为有两个人的声音。

  这两人的声音并不高。

  但也不低——至少比蚂蚁搬家、蚯蚓耕地、蛇蜕皮的声音大上那么一点点。

  但这样的声音,如你不爬到树顶上去,竖起耳朵,透过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哗哗的叶子声仔细倾听,你还是听不出来的。

  从树上望下看,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杨被围在黑衣杀手之中,一动不动。

  黑衣杀手围着小杨,也一动不动。

  这一切看来就像是树桩。

  经过千年风吹雨打而沉默不语的树桩。

  没有生命力的树桩。

  即使在这一棵距离较远的、长得最高的树上,伊豆豆那因愤怒而变尖锐的责问声,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伊豆豆责问道:“你们都是叔父手下的爱将,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杨君保护我到了这里。如不是他,我也许早已被抢被劫了,被人杀掉了!这黄金宝车也早变成别人的了!——你们,到底想对杨君怎样?”

  竹下笠冷冷道:“不为什么,我们只想看看你这个大明高手的刀术。”

  柳田一刀则笑道:“他如真是高手,也许将来能到京城走一遭。如不是高手,便当作给‘二十八宿’练刀喂招吧!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我们和‘二十八宿’每个人刀下所杀的大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多一个又何妨?”

  柳田一刀正这样在笑说着,却听一声怒啸,小杨竟冲出二十八个黑衣杀手之围,一刀向柳田一刀杀出:

  “那你去死吧!倭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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